苦难-IV 行星，地下矿区，深度 2000 米。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那是绝望与希望混合的味道。
数以万计的衣衫褴褛的奴隶，正沿着那条由“刑天”机甲搭建的钢铁脊梁，疯狂地涌向安全区。而在他们的脚下，那些原本漆黑冰冷的战争机器，此刻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警告！机体核心温度 800 度！液压油正在沸腾！”
“xt-892 号机甲，冷却系统失效！再坚持 10 秒就会发生热失控！”
警报声此起彼伏。李星河看着屏幕上那一个个濒临红线的机体状态，并没有下令撤退。
“这是物理学最残酷的交换。”
苏清歌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些红得像烙铁一样的机甲，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肃穆的悲悯。
“在**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守恒）**中，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
她指着屏幕上那几台正在死死顶住塌方巨石的机甲。
“几百万吨岩石下坠的重力势能（Gravitational potential Energy），并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全部作用在了机甲的液压杆和骨架上，转化为了弹性势能和内能。”
“巨大的压力导致金属晶格发生剧烈摩擦，液压泵在高负荷下做功。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些机械功最终都会不可逆地转化为热量（heat）。”
“它们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消化’这座大山崩塌时释放的庞大能量。”
“它们之所以发烫，是因为它们正在替这些人……受难。”
……
地下断层处。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奔跑的人流中摔倒了。那是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外星幼崽，它的皮肤因为营养不良而呈现出灰败的颜色。
它惊恐地抬起头。
头顶上，一块重达数百吨的岩石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缓缓压下。
而支撑着这块岩石的，是一台编号为 xt-892 的“刑天”机甲。
此时的 xt-892，早已面目全非。它的装甲板已经因为高温而变色、剥落，露出了里面赤红色的骨架。背部的散热格栅像是一个哮喘病人的肺，疯狂地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快……走……”
机甲的扩音器里，传出了驾驶员（或者是 AI）变形而沙哑的声音。
幼崽爬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一下机甲的小腿。
滋——
手被烫了一下。但它没有缩回手，反而愣住了。
在它短暂而悲惨的生命记忆里，机器是冰冷的，监工的鞭子是冰冷的，矿洞的石头是冰冷的。
但这块铁……是热的。
热得发烫。热得……像是一个拥抱。
“走啊！”
机甲猛地单膝跪地，用肩膀死死扛住了下坠的岩层。它的液压杆爆裂了，喷出的热油像鲜血一样溅射在墙壁上。
物理极限。
金属的屈服强度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急剧下降。在 1000 摄氏度的高温下，钛合金也开始变得像泥巴一样柔软。
但这台机甲没有倒下。
它利用最后的一点能源，锁死了所有的关节伺服电机。
机械锁死。
它放弃了行动能力，把自己变成了一根死硬的、燃烧的柱子。
幼崽终于哭着跑开了，冲进了安全通道。
就在它跑进去的最后一秒，它回头看了一眼。
那台红色的、燃烧的机甲，依然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岩石压碎了它的头部传感器，压弯了它的脊椎，但直到最后，它也没有松手。
轰隆——
塌方彻底掩埋了一切。
但在热成像雷达上，那个红色的光点，在被掩埋后的几分钟里，依然倔强地亮着。
那是钢铁的余温。
……
李星河看着那个熄灭的光点，久久没有说话。
屏幕上，幸存的奴隶们已经涌入了地面。他们看着那些满身伤痕、甚至熔化了一半的机甲，眼神变了。
不再是恐惧，不再是麻木。
无数个外星奴隶跪在地上，向着那些冒烟的机器，低下了头颅。
这是跨越种族、跨越碳基与硅基的共情。
“这就是你要的吗？”顾寒云轻声问道。
“是。”
李星河转过身，眼眶微红。
“我们损失了 300 台机甲，但我们赢得了这个星系的人心。”
“在这个冰冷的宇宙里，所谓的‘文明’，不是看你的飞船飞得有多快，也不是看你的炮火有多猛。”
“而是看你愿不愿意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生命……”
“去燃烧自己。”
他看向星图上那些正在向“星尘动力”靠拢的微弱信号点。
“这些被救下来的人，从今天起，就是我们最铁的盟友。”
“因为他们摸到了我们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