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议事坛前已经有人影走动。烬羽坐在石板旁的木凳上，手里拿着笔，面前摊开一张新纸。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辰时快到了。
赤鳞族男子第一个来，站在坛下没说话。他身后跟着两个族人，都穿着骨片缝制的短甲。烬羽点头，示意他们靠近。男子走近几步，把一份名单放在石板上。纸上是昨晚商议后整理的族中青壮人数，共三十七人。
“这些人能战。”他说，“要做什么，你说。”
烬羽记下，又问了粮草储备和武器情况。男子一一回答。话不多，但清楚。
灰角鹿族女子随后赶到。她穿了一件深褐色的粗布裙，肩上背着一个小皮囊。她提出想在营地西侧划出一块空地种些耐寒草药，还带了一张手绘的地形图。
烬羽接过图看了看，转头对守在旁边的烈风说：“你带人去看一下，别占了水源位置。”
烈风应了一声，领着女子往西边去了。
竹背族首领是个矮个子男人，背上驮着一卷竹简。他打开竹简，念出族里剩下的粮食存量，又说了几处被天族驱赶时丢下的工具埋藏点。烬羽让他把地点标在地图上，答应三天内派人去挖。
石肤族首领皮肤泛灰，像是常年沾着尘土。他带来的消息不太平——昨夜有族人巡逻时发现东面山口多了几道脚印，不是本族的样式。
烬羽放下笔，“可看清是谁？”
“不像翼族，也不像我们。”他说，“脚掌宽，走路轻，像是飘着走的。”
烬羽皱眉，让烈风立刻去查。影爪族代表一直站在角落，这时才上前。他不说话，只用手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分开，再合拢，意思是“三人一组，暗中盯梢”。
烬羽点头，“你们负责夜间巡防，可以吗？”
那人点头，转身就走。
最后来的是无家之人的几个大人。他们没有正式首领，推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出面。她说孩子们夜里睡得不好，怕黑，也怕突然有人闯进来。
烬羽想了想，让烈风调出十名战士，每晚在营地外围轮值两班。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司音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等人都散了，他走到烬羽身边，低声问：“你觉得稳吗？”
烬羽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现在没人想走。但他们也不是完全信我们。”
“那就让他们听见真相。”司音说，“明天辰时，我来讲昆仑虚的事。”
烬羽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全部。”他说，“从墨渊收我为徒开始，到天帝下令诛杀异族，再到我为何会出现在南荒。”
烬羽沉默片刻，把笔放进砚台里，“好。但你要让他们明白，这不是你的私仇，是他们的命。”
司音点头。
太阳升到头顶时，营地已经忙碌起来。赤鳞族在河边架锅煮鱼，灰角鹿族的女人在修补帐篷，无家之人的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有个小孩笑着把一颗白石子扔向空中，又用手接住。
笑声传得很远。
烬羽回到帐篷，开始整理今天的记录。司音跟了进来。轩辕元正坐在云禾旁边，手里拿着一叠文书。云禾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些，靠在垫子上翻看一份名单。
“烧退了。”轩辕元说，“她坚持要核对各族报上来的人数。”
司音看了云禾一眼，“别太累。”
云禾笑了笑，“这些数字不能错。少记一个人，就可能漏掉一个能战之力。”
司音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帐篷。
他在议事坛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那块石板。表面有些粗糙，边缘还有裂纹。这是昨夜连夜立起来的，还没来得及打磨。
远处山坡上，烈风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他脸色不太好看。
烬羽也走了出来。
烈风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南天空有灵迹，是天族信鸟飞过的痕迹。”
烬羽眼神一紧，“能确定？”
“我亲眼看见的。”他说，“云层裂开一道细线，持续了半盏茶时间才合上。那是信鸟穿行留下的路。”
烬羽看向司音。
司音眉头皱起，“他们知道这里了。”
“不一定知道具体位置。”轩辕元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但若水议事坛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天族不会坐视不管。”
烬羽转身就往帐篷走，“我去写一份紧急布防令。”
“先别惊动各族。”司音拦住她，“我们现在最怕的是乱。”
“可他们已经在查了。”烈风说，“要是派兵下来，我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那就让他们来。”司音说，“但我们不能自己先乱阵脚。”
烬羽停下脚步，“你是说，先不说？”
“不是不说。”司音看着她，“是在明天议事时，把该说的话说完。让他们自己判断，要不要留下来打这一仗。”
烬羽盯着他看了几秒，点头，“好。但我今晚加派岗哨，南、北、东三面各设两组暗哨，西面靠河，留一组巡船。”
“我陪你写布防令。”轩辕元说，“顺便把文书里的关键信息再抄一份，万一营地失守，也能带走。”
烬羽走进帐篷，重新铺开纸笔。司音站在外面，望着南边的天空。那里现在很平静，连云都没有。
傍晚时分，赤鳞族送来了几碗鱼羹。司音没吃多少。烬羽端着碗坐在议事坛边上，一边吃一边看各族安置的情况。灰角鹿族的孩子们围在一起听一个老人讲故事，声音轻轻的。无家之人的女人烤了些饼，分给附近的人。
一切看起来都很安静。
半夜，司音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掀开帘子走出去，看见烈风正快步朝议事坛跑来。
“怎么了？”他问。
烈风喘着气，“南面暗哨回报，天边又有灵迹出现，这次更明显，像是有东西正在靠近。”
司音心头一沉。
烬羽也出来了，头发还没梳好。她看了烈风一眼，“通知各族了吗？”
“没。”烈风说，“按你说的，先报上来。”
烬羽点头，转向司音，“怎么办？”
“等。”司音说，“天族不会直接动手。他们会先派人来，看看我们是什么态度。”
“要是来的是诏书呢？”烬羽问。
“那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司音说，“让他们亲眼看看，天族是怎么对我们说话的。”
烬羽不再多问，转身回帐篷换衣服。司音站在原地，听见远处有孩子咳嗽了一声，接着是母亲轻拍背的声音。
第二天天刚亮，议事坛前又聚满了人。司音站在石板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烬羽坐在旁边，笔已经准备好。
“今天我要说的，是我自己的事。”司音开口，“也是你们每一个人的事。”
人群安静下来。
“我曾是昆仑虚的弟子，师从墨渊。”他说，“那时候我相信天族的规矩是对的，相信秩序高于一切。可后来我发现，那些规矩是用来压人的。压我们这些没有纯血的人，压不肯低头的人，压敢说出真相的人。”
他停了一下，看着下面的人。
“天帝下令抽取各族灵脉，是为了维持天宫的运转。他不在乎谁会因此死去。三百年前，我因反对这条命令，被逐出昆仑虚。后来，他们又下了诛杀令，因为我活了下来，还知道了太多事。”
底下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我不是来求你们帮我报仇的。”司音说，“我是来告诉你们，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愿顺从的人。你们昨天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们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清剿。但只要天族还在，这种日子就不会结束。”
赤鳞族男子抬起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司音看着他，“联合所有愿意站起来的人，打破这个规矩。”
人群再次安静。
烬羽写下最后一行字，放下笔。
远处山坡上，一只乌鸦突然飞起，翅膀拍打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