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亭中,石桌上的叶子被风卷起一角。云禾看着我,声音很轻:“你还记得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我怔了一下。
“哪个?”
“你救的那个偷果子的孩子。”她望着我,“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那时风很大,孩子跪在地上,手腕有铁链压出的红痕。我说话的时候,人群里有个宫女低着头,抱着一叠文书。
原来她一直在看。
“我记得。”我说,“他叫阿满。”
云禾点点头,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破开的布边。“两日后,你在西墙巡查时绕去北段,那里有一道旧碑林,第三块断碑后面是密档库入口。”她顿了顿,“禁制需要嫡系血脉开启,你以灵力引动玉牌便可。但动作要快,子时过后巡守会换班。”
我从袖中取出那枚母亲留下的玉牌,边缘已经磨损,只依稀能看出纹路。这是父亲生前偷偷交给她的信物,能短暂激活天族古阵。
“我会在偏殿后巷等你。”她说,“落梅三声为号。”
我收好玉牌,抬头看她。“如果有人发现呢?”
“那就只能抢时间。”她目光沉静,“一旦打开密档库,里面的记录不能带出,只能靠记。你要看三十年前的灵脉变动日志,特别是第九条主脉断裂前后三个月的调令签押。”
我点头。
夜风忽然停了。远处池塘的水面不再波动,连树梢的枯枝也静止不动。我下意识摸了摸剑柄,轩辕剑没有反应。
云禾的眼神变了半分,她微微侧身,挡住了石桌角落的一片落叶。那叶子原本只是干黄卷曲,此刻叶脉竟像活了一样,在表面缓缓滑动。
我没说话。
她低声说:“我们走吧。”
我们沿着碎石小径返回,脚步放得很轻。回廊两侧的灯笼比刚才暗了些,光晕缩在纸罩里,照不出多远。走到第三根柱子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细的响动,像是玉片相碰。
我停下。
云禾也停了。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说。
但我记得,刚才那声音,和玄箴腰间玉坠的响法一样。
凌霄殿内,玄箴跪在阶下,手中玉简泛着微光。
“陛下,司音上仙与侍女云禾,于今夜亥时三刻密会废亭,交谈逾半炷香。其所言涉及灵脉截断、密档库封存之事,似有图谋,恐对天族不利。”
殿上灯火昏沉,天帝坐在高位,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司音?”他开口,声音不高,“一个失了师父庇护的上仙,也值得你深夜来报?”
“此人曾得墨渊亲授,又掌轩辕剑。”玄箴低头,“且近日行迹异常,昨夜独自离牢,未归居所,反潜入南荒旧地。臣疑其已知卷轴真相。”
天帝冷笑一声:“真相?三界之序本就如此。他若真以为几页残卷能动摇根基,那就让他试试。”
他抬起眼:“盯紧他们。若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处置。”
“臣遵命。”
玄箴退下时,袖中玉简便已亮起一道暗纹。他走入东阁,将玉简插入案台凹槽。刹那间,数道细如发丝的银线自简中延伸而出,缠绕上墙上一面铜镜。镜面浮现出模糊影像——一座废弃亭台,石桌上残留着一片扭曲的叶子,正缓缓化作雾气消散。
与此同时,我和云禾转入主廊,前方就是东西宫交界的垂花门。
“你先回去。”我说,“别走太近。”
“我知道。”她看了我一眼,“你也小心。”
她转身离去,身影没入侧巷。我站在原地,直到她完全消失,才迈步向前。
刚走出三步,颈后忽然一凉。
不是风。
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划过皮肤。
我猛地回头。
回廊空荡,灯影斜照,柱子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不对。
我抬手贴住耳后,那里有一道旧伤,是上次破牢时被阵法反噬留下的。现在它在跳。
不是痛,是震。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我加快脚步,穿过垂花门,进入东宫范围。这里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两个,站在廊角,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绕到偏殿后方,借着屋檐阴影前行。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轩辕剑还是安静的。
前方就是我的居所。
还差十步。
九步。
八步。
我忽然停住。
门前的地砖,少了一块。
不是破损,是被人整块撬走了。旁边那块边缘有划痕,像是新刮的。
我慢慢后退。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瓦片松动,也不是鸟落屋脊。
是布料擦过飞檐的声音。
我抬头。
月光照在屋脊上,一个人影蹲在那里,披着灰袍,脸藏在兜帽下。他手里拿着一块砖,正一点点放进怀中。
他没有看我。
但我看见他右手小指缺了一节。
我的心跳了一下。
这个人,不该在这里。
他是天帝身边最老的杂役,只负责清扫凌霄殿台阶,从不离开东阁半步。十年前我就见过他,那时他就少了这根手指。
而现在,他蹲在我门口,替我补地砖。
我站着没动。
他也坐着不动。
过了几息,他把最后一块砖放好,拍了拍手。然后他站起身,从屋脊跳下,落地无声。他走过我面前,像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我盯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在灯笼照不到的地方。
就在他即将拐弯时,他忽然停下。
转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左眼是浑白的,右眼却漆黑如墨。
他张了开口。
“有些事,”他说,“知道的人,都睡在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