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院中石板还带着夜露的湿气。迦叶站在屋内窗边，看着烬羽睡着的模样。她侧身躺着，呼吸平稳，发丝散在枕上，手搭在胸口，指尖微微蜷着。
他轻轻拉过薄被，替她盖好肩头。转身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停在院口。
叩门声很轻，三下。
迦叶走过去开门。灵汐站在外面，穿着素色长裙，没戴任何饰物。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捧着一卷古籍，封皮泛黄，边角磨损，上面写着“三界通鉴·续编”几个字。
“这么早？”迦叶说。
灵汐笑了笑，“不是早，是赶路赶得急。昨晚从天族边境出发，今晨到的。”
那年轻人低头行礼，“晚辈奉命修史，特来请翼君与迦叶先生亲自过目。”
迦叶侧身让他们进来。灵汐踩着石板往里走，目光扫过院子。地上沙土还留着昨夜金光划过的痕迹，像是有人画过阵法，又被人抹去一角。
“你们昨夜动了魂契？”她问。
迦叶没回答，只看了眼屋里。
灵汐明白过来，压低声音：“成了？”
他点头。
灵汐呼出一口气，嘴角扬起，“那就好。这书，也该由你们自己来看了。”
年轻人将古籍放在院中石桌上，双手打开。纸页泛黄，墨迹清晰，金粉勾边，显得庄重。
迦叶走进屋，拿了两张藤椅出来。一张放在桌边，另一张摆在烬羽房门口。他坐下来，等她醒来。
没过多久，烬羽推门出来。她披了件外衣，脚步不快，走到桌前坐下。看到那本书，手指顿了一下。
“这是……？”
“新修的三界正史。”灵汐说，“他们让我选人来送，我选了自己。”
烬羽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一段文字上。
“三百年前，翼族危亡之际，一名异族少女持聚魂术逆转生死，唤醒假面祭司迦叶，扭转战局。”
她停下，抬头看迦叶，“异族少女？”
迦叶没说话。
烬羽继续往下读。
“迦叶，昆仑虚嫡传弟子，因恋慕此女，背叛天族律令，助其夺权，终陨于诛仙台。”
她的手指按在那行字上，力道不大，但纸面微微凹下去一块。
“我不是异族。”她说。
灵汐点头，“我知道。你是翼族血脉，离渊的女儿。”
“可他们不知道。”烬羽合上书，“或者，他们不想知道。”
迦叶伸手覆在她手上，“但他们写了你在瘴气林里活下来的事。”
“写了。”烬羽冷笑，“可写成了一场奇遇。说我靠运气，靠你救，靠玉珏护体。没人提我母亲死在离渊刀下，没人提我躲在腐叶堆里三天没喝水，也没人写我第一次聚魂时，差点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她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
灵汐沉默片刻，“这一版，确实简化了很多。但它是第一本允许各族共同审阅的史书。以前，只有天族能定稿。”
烬羽没再说话。她重新翻开书，一页页往后翻。看到自己的名字再次出现时，是在“翼族新政”一节。
“烬羽执政期间，废除纯血令，开放边境，与魔族建交，推行三界共治。”
她看着这几句，忽然笑了。
“写得像我是个官。”
迦叶低笑一声，“你本来就是。”
“可我不是为了当官才活下来的。”
“但现在他们记下了你做的事。”灵汐说，“这就够了。”
烬羽抬起头，“不够。我不想让后人以为，这一切是因为爱情。我不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你也不是为我死的。”
迦叶看着她，“但我们是彼此活下来的理由。”
烬羽转头看他。阳光照在她脸上，眼角有一点细纹，是这些年笑出来的。
她慢慢说：“那时我总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她说，“后悔为了一个翼族女子，放弃昆仑虚，放弃仙位，最后连命都不要。”
迦叶从背后环住她，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手掌贴在她小腹位置。他的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后悔没早点遇见你。”
烬羽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冷意散了。
她抬手拍了下他的手背，“松开，我要去看孩子。”
迦叶放开她。她起身走向院子另一侧。
两个孩子正在沙地上画画。长子蹲着，手里握着一根短枝，在地上划线。次女站在旁边，踮脚看。
迦叶和灵汐跟过去。年轻人也抱着书跟上来。
地上的图案已经成型，是一个完整的聚魂阵。线条规整，引脉清晰，只是中央缺了一道连接符。
“差一道。”烬羽说。
长子回头，“娘，我们不会画那个弯。”
烬羽蹲下，接过他手里的树枝。她在阵心划了一道弧线，落笔时不重，但灵力随着笔尖渗入地面。黑光一闪，金线自弧线两端延伸，瞬间补全整个阵图。
地面嗡鸣一声，像是回应。
年轻人惊住，“这……这才是真正的阵法？”
迦叶说：“书只能写字，不能传灵。”
灵汐看着两个孩子，“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教他们的？”
“三岁就开始认纹路。”烬羽站起身，“五岁练控力，七岁学布阵。现在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能画出完整聚魂阵，不错了。”
次女跑过来抱住烬羽的腿，“娘，我们想早点学会，以后可以救哥哥！”
烬羽摸了摸她的头，“你们不用救人。只要活着就行。”
“可爹说，会飞的人，就得护着不会飞的。”
迦叶看向迦叶。
迦叶耸肩，“我说过。”
烬羽瞪他一眼，没说话。
长子忽然展翼。黑色羽翼从肩胛展开，不到全幅，但也够托起他整个人。他轻轻一跃，离地半尺，稳稳落地。
次女拍手，“哥哥飞了！”
烬羽看着他落地的姿势，皱眉，“膝盖没弯，落地太硬，伤腿。”
长子挠头，“我忘了。”
“再来一次。”她说，“飞不高没关系，要稳。”
长子点头，重新起跳。这次双膝微曲，落地无声。
烬羽点头，“这才像话。”
年轻人一直盯着那对翅膀。他低声问：“翼族的孩子，生下来就能展翼吗？”
“不是。”迦叶说，“要等到灵力觉醒。有的三岁，有的七八岁。太早展翼的，大多活不长。”
“为什么？”
“身体撑不住。”烬羽说，“就像你拿不动剑，偏要挥，只会伤自己。”
年轻人低头看手中的书。那上面写着：“翼族天生双翼，翱翔九天，战力无双。”
他合上书，声音轻了些，“这些事，书里都没写。”
灵汐说：“所以你要来亲眼看看。”
烬羽走回石桌旁，拿起那本古籍。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小字：
“此稿成后，将送往魔域、南荒、昆仑虚三地审阅，若有异议，可提笔修改。”
她放下书，“我不改。”
灵汐有些意外，“你不改？”
“改了也没用。”她说，“文字怎么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还在做这件事。”
她指向院子。两个孩子又蹲回地上，长子在教妹妹画引脉，一边画一边说：“这里要绕一圈，不然灵力会漏。”
黑翼垂在身后，金光从掌心流出，缠在枝条末端。
烬羽说：“他们才是真的在传东西。”
迦叶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
灵汐看着这一幕，没再说话。她朝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会意，捧着书后退几步。
“我们该走了。”灵汐说。
烬羽点头。
灵汐临走前停下，“下次，我想带我的孩子来玩。他快四岁了，还没见过黑翼。”
“随时欢迎。”迦叶说。
灵汐笑了笑，转身走出院子。年轻人跟在后面，脚步放得很轻。
院门关上。
烬羽站在原地没动。迦叶问：“累吗？”
“不累。”她说，“只是觉得，今天太阳有点刺眼。”
迦叶抬手挡了下光线，“我去拿伞。”
“别去。”她拉住他手腕，“就站这儿。”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院子里的孩子。
长子忽然抬头，“娘，我们画好了！”
烬羽走过去。阵图画得比刚才整齐，中央的引脉也补上了。她蹲下检查，指尖顺着线条滑过。
“不错。”她说，“但这里，灵力流转还是慢了。”
她抬起手，准备示范。
就在这时，次女忽然伸手，抓起一把沙土，撒进阵心。
地面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