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茹雪这下完了。失了清白,既彻底绝了她嫁给燕承亮的路,又因为失了清白只能以侧妃或侍妾的身份进入大皇子府,永远低陆晚晴一头,再不可能威胁她正妃的地位。好狠的心思,好精密的算计!
宋知画的目光移向站在最前方,此时正用手帕掩面,肩膀微微颤抖,似乎悲痛欲绝的陆晚晴。寒风卷过,吹动陆晚晴华贵的裙摆,也吹来她身上淡淡的暖香。
真是个疯子。宋知画心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排除潜在的威胁,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毫不犹豫地推下深渊,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沉,令人齿冷。
只是,宋知画不知道,在这场由陆茹雪发起、由陆晚晴推波助澜的肮脏算计里,最初那杯泼向她、将她引入局中的酒,同样也有陆晚晴一份“功劳”。陆晚晴的侍女,本就是执行双重任务的一环。螳螂与黄雀,都曾将毒牙对准过她。
现场一片混乱。贵妇们的惊呼、鄙夷的议论、陆茹雪终于反应过来的崩溃哭泣、大皇子燕承瑞铁青着脸匆匆整理衣衫的狼狈……交织成一曲丑陋的宫廷闹剧。
宋知画不再多看,她轻轻扶住被这场面惊住的母亲叶婉云,低声道:“母亲,这里污秽,我们回去吧。”
燕静姝也赶紧凑过来,紧紧挽住宋知画另一只胳膊,小声道:“宋姐姐,我们快走,吓死人了。”
三人悄然退出这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将一地的腌臜与算计,留给那些愿意看戏和收拾残局的人。身后,陆晚晴压抑的“悲泣”和大皇子恼羞成怒的低吼,渐渐被寒风吹散。
宫宴在一片难以言说的诡异气氛中仓促收场。陆茹雪被宫人用斗篷裹着带走时已面如死灰,大皇子燕承瑞脸色铁青地甩袖离去,陆晚晴则被嬷嬷搀扶着,以“受惊需安胎”为由提前退场。皇后闻讯赶来时只剩一地狼藉和面色各异的宾客,只能强压震怒收拾残局。
宋知画随着母亲和燕静姝出宫时,夜风刺骨。马车刚驶离宫门不远,便被人拦下。
“宋姑娘,”车外是燕承亮身边近卫的声音,压得很低,“殿下请您移步一叙,就在前方街角茶楼。”
叶婉云担忧地看向女儿。宋知画拍了拍母亲的手:“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静姝,陪母亲先回府。”
茶楼雅间早已清空,燕承亮独自站在窗前,背影绷得很紧。听到推门声,他立刻转身,目光迅速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声音有些发干:“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那香……”
“我没事。”宋知画打断他,语气平静,“用了针,也及时避开了。倒是殿下,余毒可清了?”她目光落在他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清了。”燕承亮走近两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拳头攥了又松,“今晚的事……是我连累了你。陆茹雪是冲我来的,却将你也拖下水。”
“殿下不必自责。”宋知画摇头,“她们姐妹各有算计,陆茹雪想一箭双雕,陆晚晴则想釜底抽薪。即便没有殿下,她们只怕也会找别的由头对付我。”她抬眼看他,问出关键,“殿下如何脱身的?”
燕承亮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我离开厢房后,遇到了巡夜的禁军副统领,他是我的人。我让他立刻封锁碧波池附近,然后换了身衣裳从另一条路绕回了宴席。”他顿了顿,“我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两人一时沉默。炭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里飘着劣质茶叶的味道。
“陆晚晴不会善罢甘休。”燕承亮忽然道,声音低沉,“她敢在宫中设计亲妹妹和丈夫,心性已非常人。你今日坏了她的局,她恐怕……”
“我知道。”宋知画接口,神色依旧冷静,“所以水泥工坊和医学院那边,我会再加派人手。殿下也请务必小心,经此一事,大皇子与您恐怕已彻底撕破脸。”
燕承亮看着她,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动。经历了今晚这样的凶险和龌龊,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正事,是提醒他防范。这份镇定和清醒,让他心头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
“宋知画,”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宋姑娘”,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身份,孩子,流言,还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我都知道。”
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但今晚的事让我更清楚,有些危险,不会因为你退避就消失。反而因为你站在明处,因为你足够耀眼,才会被那些阴暗里的东西盯上。”他声音沉而稳,“我想站在你身边,不是因为怜悯或一时冲动,而是因为我确信,只有我能最大程度地护住你,也只有你,值得我倾尽全力去并肩而战。”
他不再说什么非卿不娶的誓言,而是将利害与真心摊开在她面前。
宋知画怔住了。她预想过他或许会再次表明心迹,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话——直指核心,不回避困难,甚至将她自身的“耀眼”也纳入考量。
“殿下……”她刚开口。
“不用现在回答我。”燕承亮打断她,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但至少,别再用避嫌的理由推开必要的合作。水泥的事,官督商办的章程我已拟好,明日便呈给父皇。这不仅仅是国事,也是你我必须握在手里的筹码。”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这京城,没有筹码,连自保都难。”
他将一份厚厚的奏章草稿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看看,若有补充,让你兄长告诉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她点了点头,便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沉稳地消失在楼梯口。
宋知画独自站在雅间里,窗外传来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她看着桌上那叠字迹工整有力的章程,指尖拂过纸张,冰凉的触感很真实。
燕承亮确实是个极优秀的人。有手段,有决断,能看清局势,也懂得如何实实在在做事。他刚才那番话,不煽情,不逼迫,把利害关系摊得明明白白,甚至把选择权留给她,只是强势地划出了他认定的合作底线。
这种清醒理智的作风,其实很对她脾气。如果……如果没有之前那些事,或许她真的会考虑。
但世上没有如果。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抚上颈间那枚温润的菩提子。外人看她冷静果断,看她把医学院和工坊经营得风生水起,看她对前夫出家仿佛无动于衷。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早就被掏空了,填满了,又碎掉了。那里曾经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个人,装着北境的相依为命,装着初为父母的喜悦,也装着最后断发时彻骨的寒。
爱过就是爱过,真心交付出去,收回来也是血淋淋的。那地方现在只剩下时不时会发作一下的疼,和一片荒芜。再分不出一丝一毫给旁人了,哪怕那个人再好,再合适。
她对燕博文出家表现得满不在乎,不是因为真的不在乎。而是因为太痛了,痛到只能把它死死封起来,假装不存在,才能继续往前走,才能照顾好孩子,做好该做的事。
燕承亮很好。但她给不了任何回应,连一点虚假的希望都不能给。
宋知画收回手,将那叠章程仔细卷好,握在手里。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触感。就这样吧。他是聪明的盟友,是值得尊敬的合作伙伴。至于其他……她早就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心了。
她吹熄了雅间里多余的蜡烛,只留一盏照明,然后拉开门,走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寒气扑面而来,她裹紧了披风,脚步平稳地朝着靖安侯府马车等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