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水木园里的银杏树仿佛一夜之间被秋风浸透,绽放出满树耀眼的金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老旧但整洁的水泥小径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午后时分,园子里格外安静,只偶尔有退休教授提着鸟笼或菜篮子慢悠悠地走过。
黄家所在的单元楼里,却弥漫着一种规律而略显匆忙的生活气息。
客厅里,吴月江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东方艺术史》,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墙上的挂钟。黄剑知教授则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正在修改一篇学术论文,手边的普洱茶氤氲着热气。
“滴答,滴答……”挂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下午四点。
吴月江终于放下书,站起身,走到玄关处,开始熟练地换鞋,一边朝书房方向说:“老黄,我去接小舒了,你看着点锅里的汤,小火煨着呢。”
黄剑知从电脑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诶,好,知道了。路上慢点,今天风大,给小舒把那件薄羽绒服带上。”他指了指挂在衣帽架上的那件粉色小外套。
“晓得咯。”吴月江拿起外套,拎起一个印着小公主图案的书包,开门走了出去。
幼儿园离水木园不远,步行约莫十五分钟。吴月江赶到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很快,穿着统一园服的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像一群欢快的小鸟涌了出来。
“外婆!”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穿着红色小毛衣、梳着两个羊角辫的黄舒眼睛一亮,挣脱了老师的手,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吴月江的腿。
“哎哟,我的小乖乖!”吴月江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弯腰将外孙女抱起来,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呀?”
“乖!老师还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呢!”黄舒骄傲地扬起小脸,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纸质小红花,“你看!”
“真棒!我们小舒最厉害了!”吴月江帮她理了理跑乱的头发,熟练地给她穿上带来的羽绒服,“走,回家咯,外公给你煲了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好耶!”黄舒欢呼,小手紧紧牵着外婆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小嘴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今天乐乐带了一个超级大的变形金刚,可是他不给我玩……我们学了新的歌,外婆我唱给你听……”
吴月江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几句,目光里满是慈爱。接外孙女放学,已经成为她退休生活中最重要、也最快乐的日常。
回到家,黄剑知已经盛好了三碗汤放在桌上晾着。满屋飘香。
“外公!”黄舒换上拖鞋,又扑向书房门口的黄剑知。
“哎,回来啦。”黄剑知放下论文,抱起外孙女,掂了掂,“好像又重了点。快来喝汤。”
祖孙三人坐在餐桌旁,气氛温馨。黄舒自己拿着小勺子,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喝汤,很是满足。
“妈妈今天回来吃饭吗?”黄舒抬起头,大眼睛看着吴月江。
吴月江和黄剑知交换了一个眼神。吴月江柔声说:“妈妈今天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艺术家叔叔,谈工作的事情,可能会晚点回来。小舒先跟外公外婆吃饭,好不好?”
黄舒的小嘴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但很快又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小声说:“哦……妈妈最近都好忙。”
黄剑知心疼地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妈妈是在为小舒,也为了她自己,做很重要的事情。等妈妈的‘玫艺空间’弄好了,带小舒去看漂亮画展,好不好?”
“嗯。”黄舒乖巧地点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声。黄舒立刻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是妈妈!”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黄振华和苏更生。黄振华手里还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
“小舒!看谁来了?”黄振华笑着张开手臂。
“舅舅!舅妈!”黄舒从椅子上溜下来,跑过去,虽然有点小失望不是妈妈,但还是开心地抱住了舅舅的腿。
苏更生弯腰把她抱起来,亲了一下:“小公主,今天怎么样?舅妈给你带了蝴蝶酥。”
“谢谢舅妈!”黄舒接过点心盒子,抱在怀里。
“爸,妈。”黄振华和苏更生跟父母打招呼。
“你们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忙?”吴月江起身要去给他们拿碗筷。
“妈,别忙了,我们吃过了。”苏更生拦住她,“振华今天下班早,我们说过来看看小舒,顺便看看亦玫回来没。她那个场地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呢,估计还在谈。”吴月江叹了口气,“这孩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
黄振华皱了皱眉:“她也别太拼了。小舒,爸爸最近有来看你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方协文的不满。
黄舒正小心翼翼地打开点心盒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小脸上带着点茫然:“爸爸……上次来,是……是好久以前了。他打电话说,他在创业,很忙很忙,像妈妈一样忙。”
童言无忌,却让在场的几个大人都沉默了片刻。
苏更生赶紧打圆场,拿起一块蝴蝶酥递给黄舒:“来,尝尝看甜不甜。爸爸忙工作,等他不忙了就会来看小舒的。”
黄剑知哼了一声,没说话,但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吴月江轻轻拍了拍老伴的手臂,示意他别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
“他那个互联网创业,我看悬。”黄振华压低声音对苏更生说,“自己忙得昏天暗地,连孩子都顾不上了。当初我就说……”
“振华。”苏更生用眼神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在孩子面前别说这些。”
黄舒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拿着蝴蝶酥,小口吃着,不再像刚才那么活泼。
这时,黄亦玫的电话打了过来。吴月江接起电话。
“妈,我这边还没结束,可能要晚点。小舒睡了吗?”电话那头,黄亦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语速很快,背景音有些嘈杂。
“还没呢,正跟你哥和嫂子玩。你吃饭了吗?”
“还没,谈完随便吃点。让小舒听下电话吧。”
吴月江把电话递给眼巴巴望着的黄舒:“小舒,妈妈电话。”
“妈妈!”黄舒立刻接过电话,声音充满了雀跃,“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宝贝,妈妈还要一会儿,你乖,先跟外婆睡觉好不好?妈妈回来亲亲你。”
“哦……”黄舒的声音低落下去,“妈妈,我今天得了小红花。”
“真的吗?我的宝贝太棒了!妈妈为你骄傲!等妈妈回去好好看看小红花。”
“妈妈,你累不累?”
电话那头的黄亦玫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更加柔软:“妈妈不累。想到小舒,妈妈就有力气了。乖,把电话给外婆。”
黄舒依依不舍地把电话还回去。
吴月江又叮嘱了几句让黄亦玫记得吃饭,注意安全,才挂了电话。
“妈妈说她很快就回来。”吴月江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外孙女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黄舒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继续吃她的蝴蝶酥,但显然没有刚开始那么开心了。
黄振华和苏更生又坐了一会儿,陪黄舒玩了会儿拼图,直到快八点,看着吴月江带着黄舒去洗漱准备睡觉,两人才起身离开。
下楼时,黄振华忍不住说:“我看得想个办法,不能总让亦玫这么拼。她身体吃不消,小舒也需要妈妈陪。”
苏更生挽着他的手臂,冷静地分析:“这是她选择的路。重启事业哪有那么容易?她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期,我们只能尽力支持,帮她解决后顾之忧。至于方协文……他那边,或许我可以找个时间,以谈小舒教育问题的名义,跟他沟通一下?”
“跟他有什么好沟通的?他心里要是有孩子,自然会来!”黄振华语气依旧不满。
“毕竟是小舒的爸爸,关系弄太僵对孩子不好。”苏更生叹了口气。
而此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拥挤的共享办公空间里,黄亦玫正和对面的年轻艺术家,以及一位潜在的场地合作方,激烈地讨论着。她的面前摆着冷掉的咖啡,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修改了无数遍的空间设计草图。她神情专注,语速很快,努力说服对方接受她的策展理念,偶尔用手指按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她完全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将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压在了心底。
等她终于谈完,送走合作方,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深秋的夜晚寒意很重,她裹紧风衣,站在路边等车。手机上有母亲发来的信息,说小舒已经睡着了,睡前还念叨着妈妈。还有一条是方协文发来的,很简单:“这周末临时要见投资人,看孩子的事下周再说。”
黄亦玫看着那条信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收起手机。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想到女儿睡梦中可能呢喃着“妈妈”的样子,想到“玫艺空间”一点点从蓝图变为现实的可能,她又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网约车到了,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报出水木园的地址。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飞快地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她的眼神里,有疲惫,有思念,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知道,这条路不容易。平衡事业与家庭,从来都是一道难题。但为了女儿,也为了那个不再依附任何人、靠自己站立起来的黄亦玫,她必须走下去。而家人,永远是她最温暖也最坚实的后盾。至于方协文……她已不再抱有多少期待,只要他不伤害到女儿,其他的,随他去吧。
回到水木园,家里一片寂静。父母房间的门关着,想必已经休息。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儿童床边。
女儿黄舒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放着她今天得到的那朵小红花。
黄亦玫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疲惫和奔波在这一刻都仿佛得到了补偿。她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带着无限的怜爱和歉意。
“宝贝,晚安。”她用气声说道,“妈妈爱你。”
她替女儿掖好被角,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退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还摊开着“玫艺空间”的计划书和一堆资料。
夜,深了。水木园彻底沉入睡眠。而对黄亦玫而言,属于她个人的奋斗,才刚刚进入最紧张的阶段。她的忙碌,是为了给女儿,也给自己,一个更独立、更闪耀的未来。这份辛苦,夹杂着对女儿的愧疚,也承载着新生的希望,将成为她生命中最沉重,也最坚实的底色。
帝都的初冬,寒意已然料峭,但位于cbd核心区的国际会议中心内却热度非凡。一年一度的帝都金融峰会正在这里举行,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灰蓝色的天空和冰冷摩登的建筑丛林,幕墙内则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成功、资本与机遇的气息。
苏哲站在主会场侧方的休息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卓然。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全球资本流动与新兴市场机遇”的主题演讲,此刻正被几位国内顶尖金融机构的负责人和财经媒体的记者围在中间。
三十六岁的他,正处于一个男人魅力与权势的巅峰时期。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并未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是将那份源自阅历的从容与深沉刻入了他的眉宇之间。他嘴角噙着惯有的、略带疏离却又无可挑剔的绅士微笑,流利地在中文与英文之间切换,应对着各方的问题和寒暄。偶尔一句恰到好处的幽默,总能引来周围人会心而又略带奉承的笑声。
他是这场峰会上当之无愧的焦点之一。全球哲略资本的创始人、万亿美元资产的掌舵人、斯坦福与水木的双名誉教授……任何一个头衔都足以让人侧目。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场内绝大多数的目光。
“……所以,我们认为下一阶段的机会,更在于技术与传统产业的深度融合,尤其是在亚太区,帝都市场的韧性……”苏哲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目光平稳地扫过围拢的人群。
就在这时,他的话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那平稳的目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越过面前一位正侃侃而谈的银行家肩膀,投向了会场入口的方向。
入口处,人流熙攘,不断有新的参会者涌入。而在那略显嘈杂的背景中,一个身影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黄亦玫。
她穿着一身知性干练的燕麦色羊绒套装,剪裁利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成熟女性的曲线。颈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丝巾,点缀着些许复古的花纹,为她略显素雅的着装增添了一抹亮色与艺术感。她的头发挽成了一个优雅的低发髻,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耳侧,衬托出她依旧精致动人的侧脸。相比于少女时代的明媚飞扬,如今的她,更多了一份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润与坚定,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沉淀下来的独特风韵。
她正微微侧头,与身旁一位看起来像是助理的年轻女孩低声交谈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份似乎是项目计划书的文件夹,目光在会场内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标。她的神情专注,带着一丝寻求机遇的急切与谨慎,与周围那些运筹帷幄的金融精英们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刹那间,苏哲感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那些关于资本、利率、市场前景的讨论,那些奉承的笑声,甚至是他自己尚未说完的话语——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世界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瞬间倒流。
纽约书店里,那个穿着简单牛仔裤和毛衣、抱着一摞艺术书籍、笑容灿烂得让异国他乡的阴霾都为之驱散的交换生女孩……
月光下,两人在哈德逊河畔并肩散步,她叽叽喳喳说着对未来的憧憬,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
母亲陈月琴冰冷而不容置疑的话语,以及黄亦玫最后那次见面时,强忍着泪水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二十八岁那次短暂复合后,更加决绝的分离……
还有,不久前从母亲那里得知的,她离婚的消息……
无数个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打翻的万花筒,带着鲜明的色彩和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收拢,握住了手中那只冰冷的玻璃杯。
“苏先生?”旁边一位敏锐的记者察觉到了他这瞬间的失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苏哲立刻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地,将那瞬间汹涌的情感波澜完美地压制了下去,重新戴好了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他转向提问者,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清明与睿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从未发生。
“抱歉,刚才想到一个数据需要确认。”他语气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继续着他作为“苏哲”——那个全球知名的商界领袖和学者——的角色。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控制地,若有若无地追随着那个燕麦色的身影。
黄亦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口那因为置身于如此陌生而高端环境所带来的些许紧张感。峰会现场的氛围,与她平日里打交道的艺术展厅、画家工作室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的是数字、资本、权力和一种无形的、快节奏的压力。
“亦玫姐,那边好像是金投集团的李总……”助理小杨低声提醒道,语气带着兴奋。
黄亦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低声道:“李总主要投科技领域,对我们的艺术空间项目兴趣不大。我们再看看,今天来了很多跨界资本,重点是找到对文化艺术产业有投资意向,或者愿意支持女性创业的基金。”
她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夹,里面是“玫艺空间”精心准备的项目计划书和商业计划。为了这个梦想,她已经付出了太多,离婚后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这次金融峰会,是她通过以前在外资公司的老关系,好不容易才拿到入场券的机会。她必须抓住一切可能,为“玫艺空间”找到启动和发展的资金。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辨认着那些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面孔。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休息区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高大身影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他周围环绕着那么多显赫的人物,苏哲依然如同一个天然的光源,让人无法忽视。
黄亦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了一拍。呼吸也在那一刻滞住。
苏哲。
这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所有青春记忆、炽热爱恋、刻骨伤痛,像一道沉寂多年的暗流,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破冰而出,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他几乎没什么变化,不,是变得更好了。褪去了青年时期的些许锐气,沉淀为一种更深厚的成熟魅力,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与掌控感,是时间和巨大成功共同雕琢的结果。他站在那里,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是这个世界金字塔尖的人物。
而自己呢?黄亦玫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项目书,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为一个艺术空间的梦想四处奔波,在这个充斥着资本巨鳄的场合里,显得如此渺小和……格格不入。
她看到他似乎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目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交汇,但又快得像是她的错觉。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继续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仿佛根本没有认出她,或者,认出了也无意相认。
一股混合着失落、释然、还有一丝淡淡苦涩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是啊,他如今是万众瞩目的苏哲,有家庭,有事业,有需要维护的公众形象。而她,只是他波澜壮阔人生中一段早已翻篇的旧日插曲。在这样的场合,他怎么可能与她这个“前女友”有所接触?那会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
“亦玫姐,你没事吧?脸色有点不好。”小杨关切地问。
黄亦玫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让她心绪难平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紊乱的心跳,对助理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可能有点闷。我们去找找文化产业基金的王总,我记得他今天也应该来了。”
她转过身,刻意地将背影留给了那个方向,试图将那个身影连同那些翻涌的往事一起隔绝在视线之外。她告诉自己,黄亦玫,你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的,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更不是为了那不可能的重逢。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个被众人环绕的男人,在倾听旁人说话时,下颌线的线条似乎比刚才绷紧了些许,握着酒杯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到指节有些泛白。
但这或许,也只是她的错觉。
一场近在咫尺的重逢,两条曾经紧密交织的生命线,在繁华似锦、人声鼎沸的会场中,短暂地平行,目光有过一瞬间无声的交织,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却终究,没有交汇。
他依旧是他的金融巨子,在资本的海洋中运筹帷幄。
她依旧是她的独立策展人,在艺术的道路上跋涉寻路。
中间隔着的,不仅是几步之遥的距离,更是十二年的光阴,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以及那些早已沉淀在岁月深处、无法也无需再提起的旧日情愫。
峰会还在继续,人们还在交谈,资本还在流动。没有人注意到这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目光交汇,以及那交汇之下,暗流涌动的、被完美克制的过往与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