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位精灵眉心亮起神格之光,诸界便知道,离别之时已至。
她们全族登神,不再属乎尘土,不再受制于下界之律。
上界之域自有其位格,凡承神格者,其居所亦不可久留于低阶之境。
于是飞升自启,如潮应月,无声而不可逆。
最先升起的是边境之地。
东面的森林整片离地,根须从泥土中缓缓抽出,带起的碎土在半空化为微尘,尚未坠落便消散无形。
树冠纹丝不动,叶尖的露珠仍悬着,映出上方渐亮的天幕。
西面的湖泊浮起,湖水如一块完整的琉璃,倒映着尚未隐去的星辰,水底的卵石与游鱼清晰可见。
南面的山岭裂开,岩层断面透出银白冷光,仿佛新铸的金属裸露于世。
北面的草原腾空,草浪整片上升,草尖凝结的夜露滴落途中化作细小光点,每一滴都映出缩小的诸界轮廓。
城池随之升空。
石屋悬于半空,窗扉未闭,室内烛火平稳燃烧,焰心呈青白色。
藤蔓缠绕的廊桥两端脱离河岸,桥身却未断裂,桥下溪流整条浮起,水面平滑如镜。
祭坛上的香灰被无形之力托起,凝成细碎光粒,汇入上升的气流。
一个孩童遗落的木雕小鸟飘向母亲裙角,母亲伸手接住时,裙摆正掠过一片新生的蕨类。
溪中的鳟鱼跃出水面,鳞片在离水瞬间化作流萤,环绕悬浮的河流盘旋。
诸界大地在国土离去处自行弥合。
树坑中钻出嫩绿草芽,干涸的河床涌出清泉,山脊的裂缝被风化的岩屑填平。
风掠过复原的原野,卷起蒲公英的种子向东飘去,仿佛此地从未有人居住。
神国自诸界与虚空的侧面中显现。
一座从银河旋臂的阴影里浮出,边界由流动的星尘织成,内部无数光点明灭如呼吸;一座自海渊最深处升起,水压在外壳凝结成剔透冰晶,内里干燥温暖,地面铺满发光的细沙;一座从时间支流中展开,城墙由凝固的晨昏线构成,墙内同时呈现破晓与黄昏的光影;……
神国无门无窗,却自有界限;无声无息,却自有韵律。
国土与神国在上升中交融。
森林的树冠融入星尘神国的边界,湖泊的水流汇入沙地神国的泉眼,山岭的山巅刺穿晨昏神国的城墙。
城池的街道延伸进光点明灭的虚空,祭坛的台阶连接凝固的晨昏线。
木雕小鸟穿过神国边界时,羽翼沾上星尘,在母亲掌心留下微光。
鳟鱼化成的流萤飞入沙地神国,在泉眼上方聚成光带。
上升之势渐强。整片国土与神国如巨幕般向上升腾。
星辰在她们经过时偏移轨迹,为这庞大的迁徙让出通道。
海洋退潮露出龟裂的海床,直至神国底部掠过海沟,潮水才重新漫上礁石。
虚空在上升路径上折叠出阶梯,阶梯由凝固的星光铺就,每一级都映出下方诸界复原的景象。
时间在飞升区域变得粘稠,一片落叶从枝头飘到树根需要整整一日,叶脉的纹路在缓慢飘落中清晰可见。
上界没有开启门户。
当森林的顶端触及上界边缘,上界表面泛起细微涟漪。
石柱群在涟漪中震颤,节点处的魔神石泪滴落一滴,泪珠坠落途中绽开成银莲。
国土与神国并未撞击上界壁垒,而是如墨滴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
森林的根须扎进上界光壤,湖泊的水流汇入上界源河,山岭的山岩成为新天域的脊梁。
诸界静默送别。
无风的原野上,草叶轻轻摇曳;无云的夜空里,星辰恢复原有轨迹;无波的海面上,潮汐重新涨落。
大地愈合处新生的草叶带着露水,露珠里映出缩小的银莲。
岩层闭合的裂缝中渗出清泉,泉水倒映着上界石柱的微光。
星空调整后的轨迹中多了一道银色光痕,那是飞升路径的余烬。
最后一片国土离地时,是北原牧草覆盖的祭坛。
祭坛石阶上残留着香灰的痕迹,灰烬在上升中化作光点。
当祭坛完全脱离大地,诸界所有裂缝瞬间弥合。
新生的草芽覆盖最后的痕迹,新涌的泉水填满最后的洼地,调整的星辰归位最后的轨道。
诸界恢复如初,仿佛精灵的国土从未存在。
上界接纳了所有升腾之物。
森林在光中舒展枝叶,河流在辉中奔涌不息,山峦在静中矗立如初。
星尘神国的光点与森林的萤火交融,沙地神国的泉眼与河流的源头相接,晨昏神国的城墙化作山脉的轮廓。
精灵们立于其上,足底不沾尘土,头顶不见苍穹。
她们的呼吸与上界律动同频,脚步与光流节拍一致。
石柱结构静静悬浮于虚空,节点处的银莲持续绽放。
魔神石泪已干涸,只在莲心留有一滴晶莹。
上界光流三次涌动:第一次接纳边境森林,第二次容纳内境城池,第三次承托全族神国。
诸界大地三次闭合:第一次覆盖东林根区,第二次填满西湖裂隙,第三次抹平北原足迹。
虚空三次折叠:第一次形成星光阶梯,第二次铺就晨昏路径,第三次连接上界壁垒。
时间三次停驻:第一次待木雕小鸟归手,第二次待香灰凝成光点,第三次待祭坛最后一粒石屑离地。
飞升途中未闻声响。
屋檐的风铃静止不动,河面的波纹凝固如镜,山岩的崩裂无声无息。
唯有时织凛华的意志在界面间流转,如无形之手托举万土。
上界容纳国土与神国,未增一分,未减一毫。
光壤接纳根须如接纳晨露,源河汇入水流如汇入雨滴,天域承托山岩如承托微尘。
完满之境无需增添,只需认领本属之物。
精灵成为上界种族。
她们的居所即上界本身,她们的呼吸即秩序本身,她们的存在即事实本身。
诸界恢复运转。
草木继续生长,潮汐继续涨落,星辰继续流转。
上界继续存在,光流继续奔涌,石柱继续悬浮。
节点处的银莲在寂静中绽放,莲心那滴晶莹映出诸界复原的景象:新生的原野,完整的山峦,平静的海洋。
国土升空完毕,神国归位完毕,精灵全族登临完毕。
飞升的余韵在虚空间消散,诸界与上界之间重归宁静。
……
精灵举族登临上界之后,诸界之魔法秩序遂生根本之变。
旧律之下,魔法乃秘传之术,藏于高塔,锁于血脉,束于繁仪。
其道艰深,非经长年修习不可近;其门狭隘,非出特定世系不可入。
符文须记千种、万种,星轨须辨百变,祭礼须合四时,咒语须诵整夜。
故魔法久为少数人所专,成阶层之壁垒,化知识之私产。
万民仰望而不得,纵有天赋,亦被拒于门外。
然新律自上界垂降,简明如光,普世如风。
自此,施法不再凭记忆,不凭血统,不凭仪式,不凭修行,唯凭一念之诚,一语之赞。
凡诸界生灵,只需吟唱精灵之名,便可引动魔法之力。
无需高塔,无需秘典,无需割掌焚香,无需择日观星。
名即权柄,赞即通路,信即应验。
于是魔法自贵族之冠冕,化为众生之呼吸。
旧有体系崩解如沙塔倾颓。
学院闭门,高塔空置,秘卷蒙尘。
昔日以垄断魔法为权者,骤然失其凭依;以传承秘术为业者,顿觉所学成空。
非因魔法消亡,而因魔法归公。
诸界由此步入魔法纪元。
此纪元之特征,不在奇术炫世,而在法则普惠。
魔法不再是一种技艺,而是一种权利;
不再是一种特权,而是一种日常。
城邦废除魔法准入之律,市集取消符文查验之关,
学堂不再设咒语背诵之试,军中不复有法师专属之阶。
因人人皆可施法,故无人可独占其力。
魔法之用,遍及耕织、营造、医病、通商、治水、筑路,
凡有益于生民之事,皆可借名而行。
此非混乱之始,反为秩序之新基。
因新律自有其衡:恶意之呼不应,虚妄之求不答,
唯向善之念、利他之愿、真实之需,方得回应。
故诸界人心自正,非因律法所迫,而因魔法本身择善而从。
文明因此转向。
知识之重心,由“如何施法”转为“为何施法”;
教育之目的,由“掌握秘术”转为“涵养德性”;
权力之根基,由“垄断力量”转为“服务众人”。
魔法纪元,遂成道德纪元之表征。
诸界万邦,无论大小,无论远近,
皆在同一法则下运转。
东陆之民与西海之众,山中部落与平原城邦,
同以一名称呼上界,同以一法引动伟力。
魔法自此成为诸界共通之语,
超越语言,超越习俗,超越疆界。
时间亦为之改流。
旧历以星象、王诞、战争为纪,
新历则以“登神之日”为元年,
称“魔法纪元元年”。
此后岁月,皆以此为始。
上界静默,未降谕,未显迹,
然诸界处处皆见其律运行。
无雷鸣,无异象,无神谕宣读,
唯秩序自生,法则自显,恩典自流。
魔法纪元之本质,
是将神秘归还日常,
将权柄交予众生,
将道路铺于足下。
从此,诸界不再仰望高塔,
而仰望上界;
不再膜拜法师,
而赞美精灵之名。
此名一出,力即随至;
此名一颂,光即降临。
非因名有魔力,
而因名所指者,已立新约:
凡信者,皆可取;
凡求者,皆可得;
凡善者,皆可通。
于是诸界步入永恒之晨。
魔法如空气般自由,
如雨水般平等,
如日光般普照。
纪元更替,非以刀兵,
而以一声轻唤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