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胜家,整个小院重归寂静。
直到林家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一直闭目躺着的赵德胜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招手示意儿子赵兴武过来。
“兴武,”
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但依旧虚弱,
“你把林家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仔细收起来,看看那红包里......到底装了多少‘诚意’。”
赵兴武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堆在凳子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一一收起。
他又拿起那个厚实的红包,撕开封口,一叠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滑了出来。
他快速清点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
“爸,有两万块钱。”
他将钱放回红包,语气复杂,
“还有这些......”他打开旁边的礼物,
“都是些好东西。”
赵德胜听着,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呵......林建国......还真是舍得下本钱。”他喘了口气,声音低哑。
王桂兰恰巧端着温水过来,听到这话,忍不住哽咽:
“老赵,咱孙子要不是借不到钱做手术,也不至于......他们现在拿这些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她说着又抹起眼泪。
赵德胜艰难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毋躁。
“桂兰啊......话不能这么说,林富贵不肯借钱,固然可恨。
但是医生也说了,咱孙子的病就算做了手术,还得化疗,需要的钱会是个无底洞。这就是命,咱们得认!
但钱既然送来了,还是有用的。”
他看向儿子,眼神变得锐利而清醒,完全不像个垂死之人,
“兴武,东西和钱就都由你拿着吧!”
赵兴武有点迟疑:“爸,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赵德胜语气陡然加重,随即又因用力而咳了几声,
“这是林家欠我们的!你好好收着,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
赵兴武看着父亲坚决的眼神,又看了看母亲哭红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好,爸,我听您的。”
他仔细地将现金和礼物收进里屋的柜子里,锁好。
重新回到堂屋时,赵德胜正低声对王桂兰说着什么。
“往后,家里就靠你和兴武了。”
赵德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排后事般的平静,
“林家送来的钱,紧要关头也能应应急。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更别让外人知道林家送过这些。”
王桂兰擦着眼泪,连连点头。
赵德胜又转向儿子,招招手让他靠近些。
“兴武,”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只剩气音,
“东西收好了,但这事儿还没完。林建国今天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那点心思,我清楚得很。”
赵兴武蹲在床边:“爸,您是说......”
“林建国他害怕。”
赵德胜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怕我手里真有能要他命的东西。送钱送物,一来是试探,看我是不是能被钱打动;二来,也是想‘买’个安心。”
“那我们......”赵兴武握紧了拳头。
“我们先等等。”
赵德胜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气,
“林建国他们一定会再来的。下次,他们的姿态可能放得更低,条件可能开得更好。你要稳住,该收的收,该应的应,但嘴上要牢,心里的账更要算清。”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刺向儿子:“林富民没有再来了吗?”
赵兴武摇了摇头,“没有!”
赵德胜缓缓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失望,他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被角,指节泛白。
“爸,你不是拒绝见他了吗那晚?”赵兴武有点疑惑。
赵德胜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要答应林富民,一起对付林建国吗?”
赵兴武轻轻摇了摇头。
赵德胜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赵兴武忙起身扶了一把,
“林富民出狱后不久,就回到了龙平镇。没过多久,镇上就开了一家麻将馆。
我调查过,那家麻将馆其实可以说是一个地下赌场。”
“这跟林富民有什么关系?”赵兴武满脸疑惑,“难道赌场是他开的?”
“不,赌场的幕后老板叫赵远文。”
赵德胜目光沉沉,
“但林富民参与了赌场的日常管理。甚至......林建国的准女婿‘李云’,也常常出入那里。”
“爸,您的意思是,林富民和那个赵远文,他们是一伙的?”
“嗯,不仅如此,”
赵德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内情的笃定,
“我后来查过那个赵远文的底细。他舅舅,是江阳市公安局的副局长。”
赵兴武闻言,心里一振。
江阳市是管辖龙平县的地级市,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这背景在小小的龙平镇,足以横着走了,怪不得那人能开赌场。
“他来龙平镇开这个赌场,可不是小打小闹。”
赵德胜继续道,
“一来,龙平镇有煤矿,工人手里现钱多,好赌的人多,麻将馆的生意就不愁。
二来,他们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兴武屏住呼吸:“您是说,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龙平煤矿?”
“没错。”
赵德胜咳嗽两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龙平煤矿是块大的肥肉,多少人眼红?林建国把持这么多年,上下其手,早就喂饱了自己和一帮人。
但这个赵远文,背靠他舅舅,胃口恐怕也不小。
他来开赌场,拉拢林富民,甚至把林建国的准女婿“李云”也拖下水,你以为只是为了抽几个水钱?”
“所以,赵远文派林富民来联系你,其实是想拿到林建国父子的把柄,然后分龙平煤矿的一杯羹?”
赵兴武顺着父亲的思路,脱口而出。
赵德胜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即又因一阵咳嗽而佝偻起身子。
待平息下来,他才缓缓道:“恐怕不止是‘分一杯羹’那么简单。
林富民对林建国恨之入骨,他想要的,肯定是让林建国死。
至于赵远文,他背靠大树,图谋的恐怕更多,或者至少是龙平煤矿最大的利益份额。
他们找我,是因为我是龙平镇派出所所长,又跟林建国好得如同亲兄弟。
他们知道我的手里很可能掌握着林建国的各种把柄,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
“林富民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而林家之前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令人寒心的事情,让我不可能再站到林建国那边。
对林富民和赵远文来说,我是个既有动机、又有可能掌握证据、还时日无多的‘完美’合作者。”
赵德胜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