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月同志，你好！今天村里……我们见过面了。”
钟卿离的脚步停在柏月面前，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腔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蜷起，目光沉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迎向她眼里的疑惑：
“柏月同志，”声音低沉，“方才在村里……听到些关于你的闲言碎语，不甚中听。”
他顿住，眼神更深邃了几分：
“昨日，是我下河救的你。事毕后，临时接到任务，需得……连夜转移，走得仓促。”
话音落下，院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柏月的双眸猛地睁大，那惯常闪耀着倔强光芒的眼底，猝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多谢你？” 回应轻若蚊蚋，几不可闻。
钟卿离目光扫过旁观的张兰等人：“不知柏月同志，能否借一步说话？”
柏月心头一紧。方才他立于门口的凝重，喉结的滑动，眼底难以名状的复杂……一幕幕闪过。
她拍拍张兰紧攥的手，轻声道：“兰姐放心，钟同志是军人，不打紧。” 遂引他进了略显昏暗的堂屋。
柏月定身，回望紧跟在后的钟卿离：“钟同志有何话，请讲。”
“既未亮明身份，你…如何笃定是我？”
柏月微微垂眸，睫羽轻颤：
“虽……虽意识混沌，昨日出水时，模糊中却认得你的模样。”
“是么？” 钟卿离眉峰微蹙，语气带着一丝探查。
【系统9528急吼吼地在她识海蹦跶：“月月！机会啊！趁热打铁，跟他把婚结了！干！撑死胆大的！”】
柏月呼吸一窒，指尖冰凉，紧绞着粗布衣角，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钟卿离鹰隼般的眼神瞬间捕捉到她眼底翻涌的风暴。
那绝不止于震惊，更有浓稠如墨的慌乱，以及一丝……意料之外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这姑娘，藏了秘密。
柏月蓦然抬首，脸颊耳根染上不自然的红晕。
心一横，带着孤注一掷的莽撞，那句在心头反复冲撞的话终于出口：
“钟同志！古话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我想同你结婚！” 字字滚烫，砸在地面。
那话，不啻于在钟卿离心湖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万丈波澜。
“……是。”他吐字清晰，沉稳依旧，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水流湍急，实属情急之举。后接组织命令，必须在天亮前撤离。”
他微微侧身，目光下意识扫过堂屋门口，既是对环境的警觉，也巧妙地避开了她灼人的视线。
“……并非有意弃你不顾。今日听闻村妇非议你落水一事，言语污秽刻薄，牵涉你……声誉清白。我来，只为澄清原委。此事因我而起，理当承担责任。”
“责任？”柏月咀嚼着这个词，方才的羞赧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心尖涌上一股冰凉的清醒，夹杂着被刺痛的羞辱感。
她挺直了背脊，目光不再躲闪，径直刺向他，眸中重新汇聚起坚韧的光，此刻却淬着冰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痛。
“钟同志告诉我真相，堵住悠悠众口，便算是尽了‘责任’？为着几个无知妇人嚼舌根？”
她向前逼近一步，清丽的脸颊因激愤而泛红，声音陡然拔高：
“你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军人！连死都不怕，自然觉得我这桩事情，只需一句‘真相’便算担了千斤重？”
“昨夜你在窗外……听完我那番糊涂话，是觉着我痴傻可笑？还是觉得……惹人怜惜？”
字字如刀，猝然划破钟卿离苦心维持的平静。
他眸心剧震！她竟知晓窗外有人？
那时她感冒发烧，还应对着警察同志，如何得知！一股寒意裹挟着沉重的愧意瞬间攫住了他。
刚毅的脸上线条绷得更紧，下颌如刀刻，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终是无法回避她燃烧着质问的目光。
“我……”开口竟有些沙哑，艰涩异常，“非是笑你痴傻，也非……可怜。”
他顿了顿，似在剖开内心的封藏，“昨夜……纯属意外。你之言，情理之中，但终究由我肇始。此来坦白，是为护你免受流言中伤。至于……”
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他终于说出最艰难的字眼：“至于许诺……救人是军人天职，无论何人遇险，我必挺身。那话……你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柏月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的破碎感，瞬间点燃了强压的怒火。
那一腔孤勇支撑的勇敢被无情否定，冰冷的倔强轰然爆发。
“钟同志说得轻巧！我柏月纵使不才，也读过书，明白一诺重于泰山的道理！你救我性命是实情！方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既是我冲动‘情有可原’，你又何必戳破这最后的薄纸？只管悄然离去，让我顶着那污水便是！何苦又来这里，告诉我真相，还要……还要这般轻易地碾碎它？！戳破这最后一点……体面？！”
每一句质问，都像烧红的铁钎烙在钟卿离心上。
他从未料到，寻常的舍身相救竟会演变成如此汹涌的情感风暴。
眼前这女子，在湍流中挣扎时眼神犹带不屈，此刻却被羞愤与伤痛切割着，如同负伤的幼兽，既脆弱又充满攻击性。
他终于惊觉，自己所谓“责任”、“澄清”，在她那不容亵渎的自尊面前，竟化作一种残酷的施舍与俯视的傲慢。
“并非如此！”他急声辩道，这份从未在战场上失去的从容，此刻却在少女含泪的倔强目光下溃不成军。
他看着她紧咬渗血的下唇，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屈辱、痛楚与不甘，胸腔里那份“责任”忽地沉重如山，搅动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感——几分敬重，几分怜惜，几分对己身傲慢的懊恼。
任务、命令、军纪……所有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词，在此刻此景中，都显得苍白无力，虚伪不堪。
那“责任”二字的分量，忽然变得无比沉重而难以承受。
“我……”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凝重：“此事……我会妥善处理。关于昨日……我欠你一个解释，也欠你一份……该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