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花了整整六个标准时。
当他终于把那三份文件，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啃完，感觉就像自己的神圣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凡人的肉体里，五感错乱，逻辑崩坏。
骄傲被碾成了粉末，又被一种名为“企业文化”的诡异胶水，胡乱地黏合了起来。
再抬起头时，米迦勒眼中的神圣光辉黯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该干嘛”的终极迷茫，以及“打不过就加入，搞懂规则再掀桌”的隐忍。
他，初步掌握了这套名为“天律司”的诡异密码。
就在这时，陈晨的通讯请求，精准地切了进来。
“米迦勒部长，文件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心得体会？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次一对一的入职辅导？”
陈晨那懒洋洋的，欠揍的声音在米迦勒脑中响起。
换作六小时前，米迦勒听见这声音，圣剑恐怕已经抵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但现在，他只是沉默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公事公办的腔调回道：
“报告司长，相关文件已学习完毕。初步理解了公司的战略方向和项目管理方法论。关于我上一份报告的不足之处，我正在进行复盘，并准备重新进行数据采集和风险建模。”
他甚至用上了“复盘”和“方法论”这两个刚刚才从手册里抠出来的词。
说完，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
“哦？”
通讯那头的陈晨，明显顿了一下。
他显然也没想到，这位天使长的“迭代速度”，竟然也这么快。
看来，能混到各自神话体系顶流的，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不管是猴子，还是鸟人。
“很好！非常好！”陈晨的语气立刻热情起来，像个看到了可塑之才的欣慰领导，“米迦勒同志，你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很强嘛！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
米迦勒：“……”
“同志”这个称呼，让这位天使长刚刚黏合好的三观，又出现了新的裂痕。
“既然你已经对我们的工作模式有了初步了解，那为了帮助你更快地融入团队，真正地参与到项目中来……”
陈晨的声音刻意顿了顿，变得语重心长。
“我决定，交给你一个简单的，可执行的，能够快速拿到结果，建立正反馈的新人任务。”
米迦勒的心提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来了。
那个凡人，不会再让他写什么虚无缥缈的报告。
他要给自己派活儿了。
“请司长指示。”米迦勒的回答，简短有力。
“嗯。”
陈晨应了一声，一个虚拟光屏被共享到米迦勒面前。
光屏上，是“裁决者”核心的实时数据流。一道由纯粹金色神圣信息构成的数据流，也就是那个“灵魂补丁”，正在准备注入“裁决者”那由冰冷蓝色代码构成的逻辑核心。
“看到了吗？‘裁决者’的V2.0版本升级，马上就要进入最关键的‘核心模块热安装’阶段。”陈晨的声音严肃起来。
“根据雅典娜部长的技术评估，在安装过程中，‘裁决者’的核心需要保持绝对的‘静默’状态。任何剧烈的外部信息输入，或者高强度的情感指令，都可能导致安装失败，甚至核心崩溃。”
米迦勒点了点头，这他能理解。就像进行一个极其精密的神圣仪式，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但是呢，”陈晨话锋一转，共享画面切换到了施工现场。
孙悟空正站在“裁决者”的肩膀上，挥舞着金箍棒，唾沫横飞。
“铁疙瘩！快点快点！你这‘通天塔’盖得也太慢了！学学人家巴比伦，一夜就能盖好！还有，角度不对！再倾斜三度，对，要有那种挑战苍天的感觉！懂不懂什么叫‘艺术张力’啊！”
【收到。正在调整施工参数……倾角修正3.14度……】
“裁决者”的回应，一如既往的任劳任怨。
陈晨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你也看到了。我们的‘首席产品体验官’，创作热情实在是太高涨了。而我们的‘裁决者’部长呢，又是个不懂拒绝的老实人。客户提什么需求，他都想满足。”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裁决者’的cpU一直被高强度占用。这对于接下来的‘灵魂补丁’安装工作，极其不利。”
米迦勒瞬间明白了。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个拨乱反正，一个用他刚学会的规则来彰显自己价值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用企业话术说道：“司长，我明白了。根据《跨部门高效协作指南》第三章第七条，当两个项目在资源上发生冲突时，应由项目总负责人根据项目的优先级进行裁定。”
“‘灵魂补丁’的安装是本次迭代的核心任务，优先级为最高。孙悟空体验官的‘艺术创作’属于非紧急、非重要任务。我建议，立刻暂停他的一切活动，以确保核心任务的顺利进行。”
这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完全符合那本该死的《员工手册》。
他相信，这一次，那个凡人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然而，陈晨的回答，让他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神格崩溃。
“不不不。”陈晨立刻否定，“米迦勒部长，你的思路，还是太僵化了。”
“孙悟空体验官，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和资产！他的‘创作热情’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怎么能去打压客户的创作热情呢？这是不专业的表现！”
米迦勒彻底懵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司长的意思是？”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我的意思是，”陈晨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恶劣的笑意，“我们需要一个既能让‘裁决者’部长安静下来进行系统升级，又能不伤害我们核心用户体验和感情的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而这个方案的执行人，就是你，米迦勒部长。”
“现在，我正式向你下达你的第一个绩效考核指标（KpI）。”
陈晨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标准时内，保证孙悟空体验官，不会向‘裁决者’部长，下达任何新的‘创作指令’。”
“方法不限。你可以陪他聊天，可以给他讲故事，可以带他去别的星系旅游……只要你能把他从‘裁决者’身边引开。”
“当然，必须严格遵守《员工手册》中，关于‘禁止对同事造成物理或精神伤害’的相关条款。也就是说，你不能打他，也不能骂他。”
“这个任务，将作为你本次新人试用期的核心考核项。完成得好，你的‘伦理与合规部’，就可以正式挂牌成立。要是完不成……”
陈晨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米迦勒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拿着金箍棒上蹿下跳的猴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象征着神圣与秩序的白袍。
让他，去陪猴子聊天？
让他，炽天使长米迦勒，天国副君，去给一只无法无天的猴子，当二十四小时的保姆？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KpI？
让猴子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