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恰到好处，既能清晰地传入时清屿耳中，又不会让对面的人听得分明，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关切：
“王爷心中怒意，在下感同身受。此等宵小，自当严惩，以儆效尤。”
他话锋轻轻一转，目光担忧地落在露柚凝身上，“然，眼下最要紧的，恐怕……是王妃娘娘的玉体。”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入时清屿最焦虑之处：“王妃昏迷初醒，本就元气大伤，最忌惊怒忧思。今日接连受惊，情绪大起大落，心力耗损恐已极剧。您看娘娘的脸色……”
时清屿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在顾辞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关于报复的冷酷思量都被强行压下。
他立刻低头，更加仔细地审视怀中的露柚凝。
方才被怒火和震撼充斥，此刻冷静些许再看，才发现她的情况远比表面更令人心惊。
脸色何止是苍白，简直近乎透明，嘴唇更是失了所有血色，微微泛着青。
浓密的长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靠在他怀里的身体，虽然不再因恐惧而僵硬，却透着一股虚脱般的柔软无力，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方才那番强撑的气势中消耗殆尽。
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冰凉一片。
时清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呼吸一窒。
是了，她刚刚从昏厥中挣扎着醒来，就被带到这龙潭虎穴，面对那样的逼迫和羞辱，还要为了维护他而强行支撑，与这群豺狼周旋对峙……
她该有多累？多怕？
“凝儿……”他低唤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环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却不再是带着毁灭意味的禁锢，而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保护与怜惜。
他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
露柚凝感受到他情绪的骤变和动作的温柔，勉强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时清屿眼里，只会让他更加心慌意乱。
顾辞见状，心中稍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继续温声道：“此地血气弥漫，惊魂未定，绝非静养之所。王妃急需一个安静温暖的环境，仔细调息，辅以安神定惊的汤药。耽误不得。”
时清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对露柚凝的关切，以及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决议——对雅檀母子的处置，只是暂时延后，绝非取消。
“西域王，今日之事，看在王妃需要静养的份上，本王暂且记下。”
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威胁：
“在你给本王和王妃一个最终的、满意的交代之前——”
他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母子二人，如同在看两只待宰的牲畜。
“这两个人，就交由你看管。若再让他们出现在本王与王妃面前，若再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惊扰了王妃养病……”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中的血腥意味，让西域王都感到脊背一凉。
“靖王殿下放心！”西域王立刻沉声应道，语气斩钉截铁，“朕以西域王的名誉担保，在此事彻底了结之前，绝不会再让此二人踏出禁足之地半步，更不会再有任何人打扰王妃静养！”
库尔班王子也上前一步，躬身道：“靖王殿下，王妃娘娘，王兄与雅檀夫人之事，父王定会公正严惩。搜寻药材、护卫安全之事，库尔班愿一力承担，绝不容再有闪失！”
时清屿不再多言，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我们回去。”他低声对露柚凝说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操控轮椅，不再理会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转向。
影五影七早已无声地护卫在侧，暗卫们如同融入阴影的壁垒，肃杀的气息笼罩着他们离开的路径。
福安等人也立刻跟上。
顾辞对西域王和库尔班王子微微拱手，温声道：“陛下，王子殿下，王妃娘娘的身体需即刻调理，在下先行告退。”
说完，也步履从容地跟了上去。
锦霞宫破碎的宫门前，只留下一地狼藉，面色灰败、宛如被抽走魂魄的雅檀夫人母子，神色复杂凝重的西域王，以及眉头紧锁、目光坚定的库尔班王子。
一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波涛，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
月光洒在寂静的王庭道路上，将玄色轮椅和其上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
露柚凝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离开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感受到他坚实温暖的怀抱和小心翼翼的保护后，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意识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他压抑着心疼的低语，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凝儿……是我没保护好你……”
她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不是他的错，想让他别那么自责，但眼皮沉重得无法抬起。她轻轻合上眼，将自己完全交付于这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她能感觉到他胸腔下平稳有力的心跳，能感觉到他偶尔低头投来的、饱含担忧与疼惜的目光。
虽然前路未卜，虽然危机四伏，但此刻，在他怀中，她竟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安心。
就先……睡一会儿吧。
她模糊地想。
时清屿感觉到怀中人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稳，一直紧抿的唇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随即抬眸，望向客苑的方向，眼神深处，是对未来更缜密的筹谋，与不容任何人再伤害她的、钢铁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