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那个王都,跟个坟地一样。
废弃广场中间有个大裂缝,跟个巨兽张开的嘴似的,黑乎乎的古井就在那里面,井口边上长满了像藤蔓一样的黑纹,就跟那个大地自己在喘气一样。
风到这里就没了,月亮和星星都让云给遮住了,就只有那个井壁上有些以前的符文,偶尔会亮一下,发出那种幽幽的蓝光,就跟以前的那个眼睛在做梦的时候眨巴一下一样。
皮普就跪在那地上,眼睛闭着,瘦瘦的小身子抖得厉害,嗓子里发出那种呜呜的声音,小声说:“下面……有好多你……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脸都没了……他们都在等你回来呢……”
贝尔托蹲在旁边,额头都出汗了,手里拿着毛笔蘸着那个“认知阻断墨水”,正在那个七芒星阵的最后一个角上补那个逆序的铭文。
墨水刚滴下去,空气就歪了一下,就好像有啥看不见的东西撞到了看不见的墙上一样,发出那种特别刺耳的嗡嗡声。
“阵成了。”他喘了口气,声音都哑了,“最多只能撑三个小时。要是外面有啥东西硬要进来,这玩意儿就会自己烧起来,然后我们都会被烧成傻子。”
赛拉菲娜站在井边,银色的头发在没风的晚上轻轻地飘着。
她没穿那种皇室的衣服,就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腰上挂着那个誓约之剑——就是传说中能把命运的锁链斩断的那个神器。
她慢慢地伸出手,握住莱恩的手腕,那个劲儿大得都快嵌到肉里去了。
“你要是在里面迷路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把你拖出来——哪怕就剩一缕魂。”
莱恩低头看着她,嘴角稍微往上扬了一下,但是没笑出来。
他知道她说到就能做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让她跟着下去。
他反手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了,从怀里拿出来最后一支幽蓝色的药剂。
玻璃管子里面的液体还在慢慢地转,跟困住了一颗星星一样。
这是贝尔托用虚空萤虫、龙牙灰烬和他自己的一滴血炼的“意识屏障剂”,能短时间把外面那些精神污染给隔开,但是每次用都会让那个系统反噬得更快。
他仰头喝光了。
冰凉凉的液体跟刀一样滑进喉咙,瞬间就爆开成千万根细针,直接刺到大脑深处。
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耳朵边上响起了好多重叠的声音——
“你看到的不是真的……是判决。”
“词条不是钥匙……是手铐。”
“守墓的人早就死了……你是新犯人。”
他咬着牙撑住了,从腰上解下来那个记忆火种铃——那是他以前破那个“时间窃贼案”的时候得到的旧物,摇一下就能点燃一段过去的记忆当做光源。
铃铛轻轻响了一下,一团金色的火焰从手掌心升起来,照亮了绳子和井壁之间的黑暗。
他没有回头,抓着绳子,一点点地滑进那个深渊里。
井里面没风,但是冷得要命,就好像每下去一尺,灵魂就被剥掉一层温度一样。
岩壁上的符文开始动起来,慢慢地变成了字,密密麻麻地爬着、重新组合着、拼出来一句句破碎的话:
【那个死了的人不是自己死的,是让他妹妹给毒死的——但是你说他是自己死的】
【贫民窟的那个女孩让贵族给轮奸了,你查到名字了,但是没说出去】
【那个说谎的商人其实救过三条命,但是你只说了他的罪】
全都是以前那些案子错误的推论,被藏起来的真相,老百姓私底下说的坏话,甚至是他自己以前故意忽略的细节——这里不是源头,而是“没被承认的认知坟场”,所有因为看到而产生但是又没办法被系统收进去的那些遗憾,全都被排泄到这里了。
突然,眼前金光一闪。
【警告:本源共鸣激活】
【观测权限追溯中……身份验证:莱恩·凯尔(匹配度98.7%)】
【访问层级提升到“铸模者预备位”】
莱恩的眼睛一下子就缩了起来。
系统……再认他当主人?但是这感觉不对。这不是升级,这是招安。
他继续往下掉,直到双脚踩到地上。
密室不大,四面墙都是空的,就中间立着一面大大的铜镜,镜子表面跟那种液态金属一样流动着,千万条词条在它表面飞快地穿梭着,交织成一张脸——
是他自己的脸。
镜子里面的“莱恩”慢慢地睁开眼睛,嘴角稍微往上扬了一下,但是声音却跟一千个人一起念一样,在整个空间里回荡着:
“你以为你在找真相吗?”
“你只是在执行判决。”
“每一个标签,都是审判的印记。”
话说完了,地面一下子亮起了好多投影。
画面在变:那个让他给揭发的财政大臣在绞刑架上大吼大叫地咒骂着;一个女孩子因为家里出了丑闻被人知道了就跳河自杀了;普通的老百姓夫妻抱着孩子大哭,就因为他把他们丈夫偷税的事实给公布了;还有他自己,在码头搬尸体的时候弯着腰的身影,满脸都是泥,没人搭理……
“你讨厌谎话,但是你的力量是建立在把人性剥离掉的基础上的。”镜子里的人淡淡地说,“你给每一个人打标签,但是不让他们藏起来。你把每一件罪都揭露出来,但是从来不问代价。你以为你是正义的化身吗?不——你是秩序的刽子手。”
莱恩的呼吸变得很粗重,冷汗浸湿了后背。
这些画面不是假的,全都是真的。
他以前以为自己是在把错的纠正过来,但是现在看来,每一个“真相”的背后,都有人因此掉进深渊。
“所以……系统是惩罚?”他艰难地开口。
“是净化。”镜子里的人纠正道,“它是一个牢房,关押的是那些想要看穿一切的眼睛。而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莱恩猛地抬起头:“那我到底是谁?使用者?还是犯人?”
镜子里的人笑了,笑容冰冷,而且很熟悉。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下一秒,整个密室都震动起来,铜镜表面的词条疯狂地重新组合着,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金色提示,悬浮在空中:
【最终认证启动】
【是否接受‘绝对客观’协议?】
【是 \/ 否】
莱恩盯着那两个字,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而且如果选“否”,系统可能就会坏掉,他也可能当场就精神分裂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动体内最后一丝【抗剧透屏障】,准备否定这个荒谬的逻辑闭环。
可是就在他快要开口的时候——
镜子里的人突然冷笑了一下,嘴巴没动,但是声音却跟打雷一样响在耳朵里:
“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你自己的选择吗?”莱恩的意识在数据洪流中摇摇晃晃的。
“害怕再回去当搬运工……渴望被人认同……”镜子里的人的声音跟刀子一样,一字一句地剖开他拼命埋起来的那些软肋。
那些他以前以为早就斩断的社畜记忆——凌晨三点写字楼里冰冷的光、上司甩在脸上的文件、女朋友头也不回地走出出租屋的背影——现在竟然变成了无数条猩红的词条,在视野里疯狂地滚动着:
【隐藏情绪:自卑】
【没处理好的创伤:被抛弃的感觉】
【潜意识在推动:权力补偿机制正在启动中……】
系统在反噬,不是升级,而是算账。
它要把他剥得干干净净的,连灵魂的那些褶皱都不放过。
“不……我不是你定义的观测工具!”莱恩咬破了舌尖,血混着冷汗滑落到下巴。
他想调动最后的【抗剧透屏障】,但是那层保护膜就像风中的蜡烛一样,正在被镜面散发出来的绝对逻辑一点点地吞噬掉。
他的手指抽搐着,视野的边缘开始碎裂成像素一样的碎片,就好像整个人快要被写进这面铜镜的代码里一样。
就在这特别紧急的时候——
“铛!”
清脆的铃声从井口炸响,跟他的手掌心的记忆火种铃产生了共鸣。
接着,一道银色的光芒像剑一样破开黑暗,从上到下贯穿了整个密室。
那是赛拉菲娜的誓约之戒在发光,纯粹的感情力量顺着绳子倾泻而下,像一道温暖的潮水一样撞向冰冷的数据壁垒。
瞬间,镜面波动变得很乱。
“原来是这样……”莱恩猛地睁开眼睛,眼睛深处燃起一丝明白了的感觉,“你不是敌人……你是‘我’。”
这个镜像不是邪神控制的,也不是以前牢房的守卫,而是系统在极限状态下自动产生的自我审判程序——一个由纯粹逻辑组成的“理想侦探”,无情、没欲望、没痛苦,只为了追求绝对的客观。
而它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的情感杂质都剔除掉,把使用者铸造成完美的“真相容器”。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它才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它没办法理解“爱”。
就在这一瞬间想通了的时候,莱恩非但不再抵抗,反而主动撕开了内心最深的伤口,任由那些羞耻、恐惧、执念涌出来。
他在心里大吼:“是!我怕穷!我想要权力!我有时候为了大局会冷血无情!可是正因为我会怕、会贪、会痛……我才活着!我才不是你们的傀儡!”
话说完了,突然发生了变化。
井外面,贝尔托启动了共振器;皮普跪在地上,双手按着地,盲着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街头诗人洛瑟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现场了,苍老的声音吟唱着一首没人听过的歌谣:“当眼睛看得太多了,心就得替它流眼泪……”
无数道情感的波纹汇聚成洪流,顺着井壁的符文逆冲而下。
那个以前坚不可摧的镜像结构,在真正的人性面前轰然倒塌了!
“不可能……感情……不应该干扰观测……”镜子里的人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声音开始变得扭曲。
下一秒——
“轰!!!”
铜镜炸裂了,千万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一个不同的莱恩:搬运工、调查员、刽子手、神明……最后,一道幽蓝色的光丝从核心飞出来,无声地没入莱恩的眉心。
系统界面一下子就刷新了:
【反向注入解锁:可以给任意目标植入一条假的词条(每天只能一次)】
【代价:记忆混乱持续24小时】
安静又回来了。
就只有井口上面,夜幕裂开了一道细缝,一只由银线缝起来的巨大眼睛悄悄地睁开了,凝视着深渊里的人影,轻声说: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