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是苍白的,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卧室深色的地毯上切出一道细窄的光痕。
埃德蒙在生物钟的驱使下准时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晰,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陌生的重量和温度——汤姆几乎是侧身紧贴着他。
这种睡梦中不自觉的依偎姿态,与汤姆清醒时那副冷硬疏离、掌控一切的模样判若两人。
埃德蒙没有立刻动,深绿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睁开,静静适应着光线,也感受着身上这份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负担。
他能闻到汤姆发间极淡的、属于霍格沃茨某种洗发水的清冽气息,混合着少年肌肤本身那种微凉的、如同地下石室般的味道。
他记得汤姆昨晚最后那句带着疲惫的“我累了”,记得他上楼时挺直却似乎隐约沉重的背影。
这一夜的相安无事,或许比直接的冲突更耗神。
他任由汤姆压着,直到半边身子都传来麻木的刺痛感,才极缓慢、极小心地试图抽出手臂。
他刚一动,汤姆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了,甚至发出一声模糊的、不悦的鼻音,脑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却没有醒来,只是睡得更沉了些,仿佛这个怀抱是他唯一确认安全的锚点。
埃德蒙的动作僵住。
他低头,只能看到汤姆浓密的黑发和一小截光滑的额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显得有点脆弱的模样,让埃德蒙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微微松动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立刻起身的打算,重新躺好,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被压麻的手臂稍微好受一点。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窗外传来远处送奶车经过的隐约铃铛声,还有早起的鸽子在屋檐上扑棱翅膀的响动。
伦敦正在缓慢苏醒,尽管是在战争的阴影和冬日的严寒中。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汤姆的呼吸节奏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倏地睁开。
里面没有初醒的朦胧,只有一瞬间本能般的锐利和清明,如同黑暗中被突然惊动的夜行动物。
但在他看清自己正以何种姿态缠着埃德蒙,并且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某种睡眠中的依赖时,那锐利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是瞬间的僵硬,随即是强作镇定的冷淡,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因为被看到“弱点”而产生的羞恼。
他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收紧了手臂,将埃德蒙更紧地箍向自己,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天生的冷感:“你醒了。”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宣告,宣示着自己即使在睡眠中也不放松的掌控。
埃德蒙低低地“嗯”了一声,被压住的手臂传来更清晰的刺痛。
“再不醒,我这半边身体就该报废了,我的小先生。”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无奈,一点纵容,还有一丝晨起的沙哑,巧妙地化解了汤姆那点不自然的强硬。
汤姆哼了一声,非但没有歉意,反而似乎因为埃德蒙的“抱怨”和那个称呼而找回了一点主导感。
他终于松开了手臂,坐起身。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已有挺拔轮廓的上半身,白色睡衣睡了一夜有些皱,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他揉了揉眉心,黑发有些凌乱,比平日那种一丝不苟的样子多了些鲜活气息,也……更接近他的真实年龄。
“几点了?”他问,目光扫过床头的座钟。
“刚过七点半。”埃德蒙也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手臂和肩膀,“你昨晚睡得好吗?”
汤姆没有立刻回答,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苍白却刺眼的冬日晨光瞬间涌进房间,驱散了所有昏暗。他背对着埃德蒙,站在光里,身形显得格外修长。
“床还不错。”他最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然后转过身,“浴室我先用。”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请便。”埃德蒙看着他已经恢复冷淡、仿佛昨夜那片刻依偎从未发生过的侧脸,点了点头。
汤姆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淋浴的水声。
埃德蒙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慢慢起身。麻木的手臂逐渐恢复知觉,带来一阵酸麻。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清冷。他能看到隔壁房子烟囱里飘出的稀薄炊烟。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伦敦冬日早晨。
等埃德蒙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楼时,汤姆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戴整齐。
他换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昨天那件长大衣,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随意擦过,显得更加漆黑。
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不知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可能是埃德蒙之前放在这里的——正垂眸看着,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专注,仿佛一位正在用早餐的年轻学者。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厨房里有什么能吃的?”他问,放下报纸。
“储备了一些战时配给的食物,罐头、鸡蛋、面包、一点培根。”
埃德蒙走向厨房,“咖啡很快就好。你习惯早餐吃什么?”
“随便。”
汤姆的回答简洁,目光又落回报纸上,但埃德蒙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那些新闻上。
埃德蒙在厨房里忙碌。煎蛋和培根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面包机弹出烤好的面包片,咖啡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这些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但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早晨,在这个特定的人面前进行,却让埃德蒙感到一种奇异的紧张感。
他将早餐端到餐厅的桌上:两份煎蛋培根,烤面包,果酱,两杯黑咖啡。
汤姆放下报纸,走过来坐下,动作优雅自然,仿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他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食物,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吃相斯文,但速度不慢。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餐厅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埃德蒙打破沉默,端起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