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域，下城区。
连绵的阴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雨水顺着无名医馆那破旧的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汇聚成一个个浑浊的小水洼。
医馆外，夜魔小队的六人依旧保持着雕塑般的姿势。
楚怀瑾手中的折扇已经被他捏出了裂纹，公输琢的机械义眼因为长时间过载运转而微微发烫，就连最坐不住的卫磐，此刻也像是一尊铁塔般死死守在门口。
整整三天。
对于在时间流速不同的青铜殿里度过了百年的他们来说，三天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现在的夜泽皓而言，这三天比那一百年还要漫长。
那是关乎柳清瑶生死的七十二个时辰。
吱呀——
就在众人的神经紧绷到极限时，那扇紧闭的木门终于发出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安神草与奇异檀香的味道，从屋内飘了出来。
律生衍推门而出。
这位曾经掌管诸天因果的大佬，此刻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他随手解下沾染着些许药渣的围裙，扔在一旁的竹筐里，目光扫过门外那几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律先生！”
夜泽皓第一个冲了上去。因为失血过多和长时间的灵力透支，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但他顾不得这些，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
律生衍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走到屋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凉气，仿佛要吐尽胸中的浊气：
“道心已经重铸。我用因果线把她断裂的情丝重新接上了，顺便帮你把你那滴心头血融进了她的神魂里。”
说到这里，律生衍瞥了夜泽皓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不得不说，你小子的血还挺霸道。现在她不仅没事了，估计醒来后修为还能再涨一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夜泽皓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不过，她可能会睡上一段时间来消化这百年的记忆与情感。”律生衍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等她醒来，她或许会变得……比以前更‘粘人’，也更‘危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人没事”，夜泽皓紧绷了三天的脊梁终于垮了下来。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之前的“受刑式”不躲避，加上被强行抽取心头血，早已伤及了他的本源。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被掏空的躯壳，全凭一口气撑着。
“老弟！”
“泽皓！”
身后的卫磐和楚怀瑾大惊，刚要上前搀扶。
“行了，别在我门口演苦情戏。”
律生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做什么复杂的动作，只是很随意地抬起手，对着虚弱的夜泽皓打了个响指。
啪。
这一声脆响，仿佛是某种至高规则的敕令。
刹那间，周围天地间游离的灵气、生机，甚至是某种看不见的“气运”，疯狂地向夜泽皓体内涌去。
夜泽皓只感觉胸口一热。
那道被绝情匕首刺穿、还残留着剧毒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紧接着，那颗因为失去心头血而有些萎靡的心脏，猛地重新搏动起来。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暗金色血液，瞬间流遍全身。
仅仅一瞬。
夜泽皓不仅恢复了全盛状态，甚至感觉自己的肉身力量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就是因果律。
律生衍并不需要像医修那样慢慢调理。他只是修改了“夜泽皓受伤”这个【果】，将其逆转为“完好如初”的状态。
“这……”
夜泽皓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眼中满是震撼。
这手段，简直神乎其技，完全超出了他对修仙体系的认知。
“多谢律先生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夜泽皓深吸一口气，又要行大礼。
“停停停，我不兴这一套。”律生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进来吧。外面雨大，别把这几个刚回来的小朋友淋坏了。”
……
医馆内，后堂。
柳清瑶已经被转移到了充满了灵气的玉榻上，古月正在一旁细心地为她擦拭额头的细汗。看着师姐那张虽然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睡颜，夜泽皓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好了，人也看过了，心也安了。”
律生衍坐在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夜魔小队的其他人很识趣。楚怀瑾拉着夜未央去照看柳清瑶，卫磐和公输琢等人则守在医馆外围警戒。
茶桌旁，只剩下了夜泽皓和律生衍。
还有站在律生衍身侧，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的古月。
夜泽皓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像个小学生。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心中的疑问如同杂草般疯长。
从三天前听到“凌雪”这个名字开始，这些问题就一直在折磨着他。
他的妹妹，夜凌雪。
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爱哭鼻子，最后神秘失踪的妹妹。
怎么会和这种能够修改因果的恐怖存在扯上关系？
而且听律生衍的语气，凌雪似乎……比他还要强？
律生衍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夜泽皓，似乎早就看穿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想问什么？”
律生衍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与窗外的雨声重叠，显得格外静谧：
“关于你妹妹？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是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泽皓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一旁的古月突然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律生衍的衣袖。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赞同和担忧，似乎在提醒律生衍：有些禁忌，一旦说破，可能会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毕竟这里只是低维世界，那个名字和那些事，太过沉重。
“阿衍……”古月轻声唤道。
律生衍转过头，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
他笑了笑，反手握住古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而坚定：
“没事，娘子。”
“有些事，藏是藏不住的。”
“而且……”律生衍转过头，重新看向夜泽皓，眼中的慵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毕竟是那个丫头的亲哥哥。”
“那丫头在上面一个人扛了那么久，护了这个世界那么久。”
“他也该知道……”
“自己到底是在被谁保护，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战了。”
律生衍向后一靠，从桌上的果盘里捻起一颗古月刚刚剥好的晶莹葡萄，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感受着那份凡尘独有的清甜。
随后，他抬起下巴，对着夜泽皓轻轻示意：
“问吧。”
“只要不触动‘天道’的底层警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