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姐弟将许执麓视为恩人,自然是侍奉以诚,殷勤却不谄俗,但有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虽是长于江宁府,但极难得不流于风俗,盖因长居郊野,又年纪尚轻。
许执麓知道祁郢此行来江南,闲情雅趣之外,也顺手做些事情,这江南的水没淌之前不知其浑,身浴其中才知,靡靡之毒,非一日之寒。
不过十几日,所闻之事就让许执麓实在不适。
由轻及重而论二三事,如早两年走了许执麓门路而从京中外放,任江宁盐运司的叶汝炎一事,其人年纪四十余五,持重又有头脑,只是时运不济才仕途不坦。
出京后,不过一年时间就在地方上结交诸都司官员,而等许执麓封妃之后,他更是乘风而起,要办什么事放出一句话去,竞相有人为之举措,就说给许执麓献礼之事,他还没开始筹备,近的江宁府,远的明州府俱遣使赍厚礼,至府县以下杂沓送礼。
耳闻为虚不如眼见,许执麓来江宁府后,自是遣人去看看这人有何政绩建树。
正赶上叶汝炎过寿,也不是正寿,但也办的极热闹,一早儿出游花观,午后盐司署设宴观戏,凡淮扬名班皆集,稍晚坐轩轿至府邸,结彩张灯,陈设绮丽,簇拥陪宴者不知数,自云:“有家妓数名,颇娴音乐,也请诸位一观。”
所谓家妓也是秦淮角妓出身。
角妓除了色艺出众外,还需具备一定的学识修养,饶情致,有格调,与仅姿容与技艺出色,能给客人以感官刺激的‘花魁’‘行首’有所区别。
她们在风月行里占有极高的地位,因为在江南地带妓馆可被视为一个繁盛行业,角妓所在的场所也被称为行头,她们自恃身份多委身风流才子达官贵人之流,出席场合也多是官府公筵及三学斋会,缙绅同年会,乡会……这三学乃经学、史学、子学,斋会亦是文人雅士的聚会,以研讨学问、吟诗作对。
只这行事便可知其人全貌,许执麓闻听如何能愉快?
然这从江宁扬州到明州临安等州府官员不狎妓者才是少数。
祁郢执政以来亦颁布明旨禁止官员嫖妓,但狎妓之风仍在江南盛行,就是发现了也很难以此论罪,就好比早年他明知道京中一些世家子弟乃至重臣家中,都豢养娈童,不喜归不喜,但这也只是作风有瑕,不能罪处。
更遑论真追溯起来,他甚至还不能追究,譬如这男风起源,始于西北戍卒,虽有军妓,但更多的士兵贫无夜合之资财,只能在队伍中自相配合。
他们都是大祁最底层的戍卒,常年驻扎在苦寒之地,生来就比旁人更苦,还要剥夺他们仅有的宣泄苦闷之道?
当然,也不乏天生爱男色,如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妍媸,各以其类相结,长者称之为契兄,年轻者为契弟。
他们的相处之道与夫妇并无差别,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抚爱之如婿,而弟日后生计及娶妻诸费,都由契兄掌管,有相爱至深的,数十年尚寝处如伉俪。
总之不拘何处的风气到了秦淮都不算骇俗,如京师小唱、闽中契弟之外,还有得志士人,根本避不人,用娈童为仆役,又钟爱年少,动辄以千金资财广聚丰姿韵秀美少年……
而让许执麓不忍闻睹的是,江宁诸地还有好养男童女童者,以父自居,列诸少年少女于家舍,最为逆乱之尤。
偏偏在江南坊曲多得是竞以此道博游闻名,坊间也是相夸相谑以为佳事。
恶习之瘟风荼毒于江南,而渐染于中原,独北地民风质朴不兴此靡。
“今日怎么醒这么早?”祁郢练完枪回房,在廊下走过看见卧房的窗户开着,透过窗看见她了弯腰取什么东西,鬟发如云,皓腕若雪,等他走近来,她刚好站直了,日光照着,颊辅丰盈,眉目之妍如初日芙蓉,凝露鲜艳。
他心口一痒,又碍着刚出了一身汗,不好亲近她,便克制着。
“去赶马王庙集。”许执麓也是听韦姐儿他们说的,这十里八乡最热闹的就是马王庙集,比城里还要热闹,说起来江宁城里再好,那也是有钱人花销的地方,倒是这乡下野集聚集的才是普通老百姓。
祁郢看她兴致高,也跟着高兴起来,“好,我换身衣服陪你去。”
眼看着她肚子愈发的大起来,他根本不放心她独处,更别说出门了,那不跟着是绝不行的。
反正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也只顾得她一人。
说来这几个月京中也算是平静无波,不知是皇城司威吓,还是许执麓折腾出的那些事情让他们现在还焦头烂额着,大抵是二者兼有。
巳时行到这马王庙,看见这所庙宇果然广大,看之不尽,摆着卖的物什五花八门,轻则一朵头花,一碗甜水,重则家传古玩,不世之玉,还有倒卖古书残谱,医卜、星相,可见猎奇的也不少。
入到二门内,又见有人讲书,围坐而听者甚多,而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也皆是朴素之流,许执麓逛的起兴,主动牵着她另一只手的小祁昇被人群里的一个小孩吸引,对方手里拿住一串糖葫芦正舔咬着,他倒不是馋,毕竟这段时日他也算是过足了嘴瘾,主要是看别人吃的香,他就喜欢看。
“想吃,让萱草给你买去。”许执麓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停下了脚步,另一边牢牢护着她,不叫人挨近的祁郢闻声低头看向祁昇。
“这么快就饿了?不是才在马车上吃过点心。”
祁昇抬起小脑袋,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我就吃了一小块,娘,我没有馋,就是看看。”
许执麓笑了,小家伙人小可精着呢,怕大人们说他嘴馋,“我知道。”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却听后面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赶着去看什么热闹,里头的人都往外跑。
许执麓隐约听见有人囔囔着什么快去看美人,他们回过头去,而萱草却等不住先一步赶去了,因为她想起来韦姐儿了。
今日韦家姐弟是一同来的,但是他们坐的是寻常的马车跟着后头,快到马王庙的路上有好多行人,路上拥堵起来,他们就落后了一段路,是以许执麓他们已经进来庙里,两姐弟还在外头。
韦姐儿下了马车后,没防备被一阵风儿刮走了她的面纱,适逢一扬州府来的商贾在庙集上淘货,撞见这对姐弟出现,一时看的目不转睛,尤见韦姐儿生得美貌,眉如秋月,貌似西施,心中动念,上前来攀谈不成,又堵路纠缠。
他自不是一个人,因为行商在外,每到一地都会花钱雇佣本地的帮闲,少则十来人,多的时候二三十人,今日倒是只带着七人。
许执麓出来时,围观的人是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祁郢搂着她的腰身,不让她过去,“人太多了,我们在这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