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离被那金红光芒吞没、坠向深坑的瞬间,虎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开。怒火、悲痛、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源自古老妖魂碎片的悲怆共鸣,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炸开。
“吼——!!!”
咆哮不再是战术,而是彻底失控的情绪宣泄。金色的气焰从他每一个伤口、每一根毛发中喷薄而出,他不再闪避,不再游斗,如同疯虎,悍然撞向最近的一名修士!那修士惊恐地举起一面青铜小盾,下一秒,连人带盾被虎真燃烧着金焰的庞大身躯撞得横飞出去,盾牌碎裂,鲜血狂喷!
但代价也是惨重的。数道剑光、雷法趁着他疯狂冲撞露出的破绽,狠狠斩落、轰击在他脊背、腰腹!护体纯阳气焰剧烈摇晃,更深更恐怖的伤口绽开,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头血虎!
“缚灵锁!快!”坑洞对面的元婴长老又惊又怒,厉声催促。
盆地边缘,那些剧烈闪烁的幽蓝符文线条,仿佛活过来的毒蛇,开始向着中央疯狂蔓延、交织!一道道冰冷的、专门克制灵体与妖力的幽蓝锁链虚影,从地面、从空中凝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四面八方朝着虎真缠绕、收紧!
空气变得粘稠沉重,虎真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万丈深海,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极其艰难。那幽蓝锁链尚未及身,散发出的寒意就让他沸腾的血液和纯阳之力都开始滞涩。
完了吗?
真的要死在这里?
赤离坠落时最后的口型,石猴他们拼死搏杀却被拦在外围的绝望眼神,木粟长老留守营地时沉重的嘱托,野猪岭那些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鹿族和苦力同胞的脸……无数画面在染血的视野中闪过。
不!
不能倒在这里!
纯阳之体赋予的磅礴生机在疯狂对抗着伤势和“缚灵锁”的压制,丹田处那颗金红色的本源太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燃烧,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焚尽来换取最后的力量。但不够!远远不够!“缚灵锁”是青玄宗镇压强大妖兽的利器,专门针对妖力神魂,他的纯阳之力虽能克制阴邪,却对这种冰冷的禁锢阵法效果有限。
难道真要如同那古老妖魂一般,被锁在此地,慢慢炼化?
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王者的傲岸!
就在幽蓝锁链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
嗡!
被他贴身存放、来自白石谷的那块已经暗淡的金红晶石碎片,以及体内尚未完全消化、来自古老妖魂的些许暗金光点,似乎感应到了同源且强横万倍的召唤,同时变得滚烫!
召唤的源头,赫然是——下方那深不见底的坑洞深处!
是那块坠落的巨型纯阳晶石?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了!
虎真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杀的决定。他将体内残余的、所有的纯阳之力,不再用于对抗“缚灵锁”或修复伤势,而是全部疯狂灌入那两块产生感应的“异物”之中,同时,主动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冰冷的幽蓝锁链缠绕上自己的四肢、腰身、脖颈!
“他想干什么?!”青玄宗修士们一愣。
下一秒,他们就明白了。
“轰——!”
坑洞深处,那暗红色的地脉能量,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滚油,猛地剧烈爆炸开来!一道比之前粗壮十倍、混杂着暗红、金红、以及一丝不屈暗金色的庞大能量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轰然喷发!
而缠绕在虎真身上的“缚灵锁”幽蓝链条,首当其冲,与这道狂暴的能量洪流正面冲撞!
“咔嚓!咔嚓!嘣——!”
精于禁锢妖力神魂的“缚灵锁”,面对这纯粹到极致、狂暴到极致的地脉阳火与纯阳本源混合的物理性能量冲击,竟显得无比脆弱!幽蓝锁链寸寸断裂,崩解成漫天光屑!
“噗!”主持“缚灵锁”阵法的几名修士同时狂喷鲜血,遭到严重反噬!
能量洪流去势不减,狠狠地冲刷在盆地底部,将地面那些复杂脆弱的符文线条大片大片地摧毁、湮灭!连那古鼎虚影都剧烈晃动,光芒黯淡!
“地脉暴走!阵法不稳!快稳住阳枢!”元婴长老骇然色变,再也顾不上虎真,身形一闪出现在坑洞边缘,双手连拍,打出道道青光,试图安抚暴走的地脉。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能量乱流、崩碎的符文光屑、弥漫的烟尘、修士的惊呼怒吼,充斥了整个盆地底部。
而虎真,在“缚灵锁”崩碎的瞬间,就被那股混合能量洪流的边缘狠狠扫中,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一片嶙峋的乱石堆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君上!!”石猴发出泣血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撞开拦路的修士,朝着虎真坠落的方向冲去。其余妖族战士也红了眼,拼死跟上。
“撤!先撤出去!”青玄宗那边,元婴长老看着一片狼藉、核心符文损坏近半的盆地,感受着下方依旧极不稳定的地脉,脸色铁青地下令。当务之急是保住阵法核心,重新稳定阳枢,而不是跟这群发疯的妖族在能量乱流中纠缠。那头虎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地脉能量正面冲击,就算没死,也废了!
幸存的青玄宗修士如蒙大赦,带着伤员,迅速朝着预先留出的安全通道退去,同时激活了盆地外围预留的防护与隔绝阵法,暂时将这片区域封闭。
石猴他们终于冲到了乱石堆前,找到了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虎真。
“君上!您醒醒!醒醒啊!”石猴颤抖着想去碰,又怕加重伤势,急得团团转。
“快!把人参精魄拿来!还有止血草!”一个较为年长的妖族战士还算镇定,催促着。
一番手忙脚乱的紧急处理,将仅有的疗伤药物全用上,虎真那微弱的气息总算是稳住了点,但依旧昏迷不醒,伤势重得吓人。
“赤离姐她……”一个年轻的妖族战士望着那依旧泛着暗红光芒、被阵法封闭的坑洞方向,哽咽道。
石猴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虎真,又看了一眼死伤近半、人人带伤的队伍,再看了一眼远处那被阵法光幕封闭的盆地。
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青玄宗的人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走!”石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背上君上,按原路撤回!快!”
他们相互搀扶着,背着昏迷的虎真,凭借着对来时路径的记忆和对山林的本能熟悉,忍着伤痛,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片绝地。
……
野猪岭。
三天过去了。
木粟长老站在新挖掘出的了望台上,望着南方阴沉的天色,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三天前,南方极远处曾传来一阵短暂却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随后便归于沉寂。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虎真一行人,杳无音信。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鹿族的族人们经过休整,恢复了些许生气,但眉宇间忧色更浓。石岭部族的岩岗沉默地加固着最后几处防御工事,藤烟培育的预警植株有些蔫头耷脑,云影布下的雾瘴也淡薄了许多。
不安在蔓延。一些新加入的妖族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
第四天傍晚,就在木粟长老几乎要下定决心,准备按虎真最后的嘱咐,放弃野猪岭向乱石涧转移时——
“回来了!石猴队长他们回来了!!”外围警戒的鹿族战士连滚爬爬地冲进营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整个营地瞬间沸腾了!
木粟长老几乎是冲下了望台,岩岗、藤烟、云影也迅速聚拢过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被石猴等人小心翼翼抬进来的、那个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身影。
金色皮毛被血污和焦黑覆盖,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还在缓慢渗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而石猴带出去的十二名精锐,只回来了七个,人人带伤,神色悲怆。
“赤离呢?”藤烟下意识地问。
石猴低着头,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答案,已经写在了所有人脸上。
木粟长老踉跄一步,老脸瞬间灰败下去。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藤烟,不惜代价,用最好的药!岩岗,准备最安静、最安全的石室!云影,加强外围雾瘴,不容有失!”木粟的声音苍老却斩钉截铁,“鹿族所有懂得疗伤、蕴养之术的族人,全部过来!石猴,你们先去休息,把经过……详细说与我听。”
悲痛,但不能乱。领袖倒下,他们更不能垮!
营地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悲伤被压入心底,转化为更加紧迫的行动力。
虎真被安置在岩岗紧急开辟出的、位于山体深处的安静石室中。藤烟拿出了青萝谷秘传的灵草精华,木粟长老不惜耗费本命妖元,以温和的木属生机之力为他梳理紊乱的经脉和气血,鹿族中懂得草药的老妖们贡献出珍藏。
也许是纯阳之体恐怖的生机底蕴,也许是众多妖族的竭力救治,也许是心底那股不灭的意志,三天后,虎真终于从深度的昏迷中,短暂地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的瞬间,金色的瞳孔暗淡无光,甚至有些涣散。但当他看清围在石床边,那一张张疲惫、关切、隐忍悲痛的脸庞时,那瞳孔深处,一点微弱却顽强的火焰,艰难地重新燃起。
“……赤离……”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木粟长老轻轻按住他想抬起的手,缓缓摇头,老眼中充满悲悯,却什么也没说。
虎真闭上了眼睛,石室中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许久,他重新睁眼,看向木粟,看向石猴,看向岩岗、藤烟、云影,看向每一个守在石室内外的妖族。
“……我们……拿到了什么?”他问,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一些。
石猴红着眼眶,将一块仅剩拳头大小、光芒却依旧精纯温暖的金红色晶石碎片,以及那块记载着【阳枢】位置、如今光芒彻底暗淡的古地图石片,轻轻放在他手边。
“晶石大部分……跟着赤离姐……坠下去了。我们只抢回这一点。地图石片……也没反应了。”石猴哽咽道。
虎真看着那块小小的晶石碎片,又看了看石片,沉默良久。
“……值吗?”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石室内外,一片沉默。失去了一位重要伙伴,领袖重伤濒死,只换来两块不知用途的碎片。
“……值。”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最初被救出的老妖,他挤在门口,看着虎真,“君上,您活着回来了。您让青玄宗那些杂碎吃了大亏,毁了他们的要害阵法。这消息……瞒不住。”
木粟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林踪鹿族,石岭部族,青萝谷,雾隐川……还有这野猪岭上下,所有妖族,都看到了,有一头虎,为了探寻真相,为了反击压迫,敢闯龙潭,敢撼大阵,身受万刃而不退。”他看着虎真,“这,比任何晶石、任何地图,都更有分量。”
虎真疲惫地合上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吩咐:“把‘阳枢’之战的经过,尤其是青玄宗以古妖魂炼阵、地脉暴走、阵法受损的细节,想办法……传出去。传给所有能接触到的妖族部落,传给山林里每一个还在喘气的同胞。不用添油加醋,照实说。”
木粟长老眼中精光一闪:“老朽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虎真在石室中静养。纯阳之体的恢复能力开始显现,加上药物的辅助,他外伤愈合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内里的损耗和神魂的震荡,还需要时间。
而关于“阳枢”之战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鹿族幸存者、云影刻意放出的雾气信使、以及一些莫名开始在山林中流传的、刻在树皮或石头上的简略图案和符号,向着更远的山林、更深的幽谷扩散开去。
消息的内容朴实甚至残酷:一头自称“虎君”的白虎,为探查青玄宗阴谋,率小队潜入其阵法核心,目睹青玄宗以古老妖魂炼化地脉,麾下得力干将赤离为夺关键晶石坠入地脉深坑生死不明,虎君本人浴血死战,引动地脉暴走重创大阵,最终重伤而回。
没有华丽的渲染,但正因这份残酷的真实,反而更具冲击力。
妖族压抑太久了。每一次反抗都被迅速扑灭,每一次聚集都被无情打散,只能在越来越小的缝隙里苟延残喘。他们需要英雄,更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证明了人族并非不可战胜、妖族仍有血性敢以牙还牙的“榜样”!
十天后的一个清晨,野猪岭外围的雾瘴,被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踏破。
不是攻击。
率先走出的,是一群身材矫健、皮毛呈铁灰色的狼妖,数量约有三四十,为首的是一头瞎了一只眼、气质剽悍的独眼老狼。他们默默走到营地外围的空地上,放下口中叼着的、作为礼物的几头新鲜鹿尸,然后,为首的独眼老狼上前一步,对着刚刚能走出石室、脸色依旧苍白的虎真,以及他身旁的木粟长老等人,缓缓低下头颅,垂下尾巴。
“北边黑风崖狼群,闻‘虎君’抗人事迹,特来投效。愿附骥尾,供君上驱策,夺回我族生息之地!”
未等虎真回应,东边山林一阵悉索,走出一群约二十余、个头不高却筋肉虬结、手持简陋石锤木棒的野猪妖,獠牙森森。
“东边老林沟野猪部,愿随虎君,拱翻那些人族杂种的田埂!”
南边,一群沉默寡言、动作却异常迅捷的豹妖悄然出现,数量不多,只有十几个,但眼神锐利如刀。
“南麓影踪豹族,前来……看看。”
西边……
北边……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约好了一般,或三五成群,或数十上百,一拨又一拨来自不同地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