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驱车来到城北时，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这里是被城市规划遗忘的角落。柏油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地，豪车的轮胎碾过积水坑，溅起一片泥浆。空气里混杂着硫磺、发霉的木头和某种化工原料的刺鼻气味，即便关着车窗也往鼻子里钻。
导航在一栋灰扑扑的水泥建筑前宣告结束。这原本是个社区活动中心，现在外墙皮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红砖，像一道道暗红的伤疤。
林清婉推门进去，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大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在头顶滋滋闪烁。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散落在各个角落。有的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有的像木头一样呆坐着，还有一个瘦小的男人正用头有节奏地撞击着柱子，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林清婉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让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那些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麻木、警惕，甚至是一丝野兽般的敌意。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人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旧疤，走路有些跛。
“林……女士？”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粗糙干涩。
林清婉眯起眼，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了一下，随即瞳孔微缩：“安德烈？”
那个在“情感缺失症”危机中，第一个因为失控劫持人质的退伍老兵。当年正是她通过链接，把自己的情感分给了他，才把他从失控边缘拉回来。
“是我。”安德烈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想到这种地方，还能见到您。”
林清婉环视四周，眉头皱了起来：“这里是……”
“垃圾回收站。”安德烈自嘲地指了指身后那些人，“全民进化的‘废料’。有人失去了痛觉，有人像我一样情绪感知紊乱，还有人……脑子彻底坏了。社会接纳不了我们，我们就躲在这儿，互相舔伤口。”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清婉能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没人管吗？”
“管？”安德烈冷笑一声，“官方给了点抚恤金就完事了。毕竟，谁愿意盯着我们这些失败案例看？那是给伟大的进化抹黑。”
林清婉看着角落里那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手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那种熟悉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像火苗一样在胸口窜起来。这不是为了拯救世界，只是为了眼前这个眼神空洞的孩子。
她看向安德烈，语气平静但笃定：“这地方太破了。需要翻修。”
安德烈愣住：“什么？”
“我说，我们要把这儿改成真正的家。”林清婉推了推眼镜，那种属于“女王”的气场重新回到了她身上，虽然她现在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风衣，“不仅仅是钱，还有治疗。我会帮你们。”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清婉像是换了个人。
她不再穿着定制的职业装，而是换上了耐脏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她动用私人账户——甚至把秦墨轩给她买首饰的小金库都掏空了——运来了医疗舱、发电机和成吨的生活物资。
她不只是出钱。她戴着手套和安德烈一起刷墙，忍着恶心清理堵塞的下水道，耐心地握着那些痉挛患者的手，用自己的能力一点点梳理他们混乱的神经。
秦墨轩知道后，只是默默地让人送来了一车最好的安神茶，并在某个深夜，看着累得在沙发上睡着的妻子，轻手轻脚地把薄毯盖在她身上。
“以前你是天上的月亮，”他手指轻轻拂过她有些粗糙的手背，“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人间的灯火了。”
林清婉迷迷糊糊醒来，听到这句，嘴角弯了弯：“灯火挺好，暖和。”
日子似乎在变好。活动中心变得明亮洁净，那些“失败者”脸上渐渐有了活气，那个撞墙的男人学会了编藤椅，那个小女孩甚至开口叫了她一声“林阿姨”。
直到一个月后的下午。
林清婉像往常一样在记录数据。大厅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做手工或休息。
突然，一阵细微的、像是电流穿过的声音响起。
林清婉下意识抬起头。
原本正在编藤椅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个正在喝水的老人放下了杯子。正在扫地的安德烈也僵在了原地。
下一秒，大厅里的四十多个人，同时眨了一下眼睛。
整齐划一，分秒不差。
就像是被同一个程序控制的机器。
林清婉手里的记录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盯着安德烈，发现安德烈的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蓝光，转瞬即逝。当他再次看向林清婉时，表情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憨厚地笑了笑：“林女士，怎么了？笔掉了？”
那种笑容，标准得有些过分，嘴角上扬的弧度僵硬得像画上去的。
林清婉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封匿名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什么被遗忘的角落。
这是个培养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