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议会的通知发到终端上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声音不大,但在云上集团顶层办公室里,却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炸开,气浪掀翻了林清婉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
“为什么是星星?为什么……不是我?”
林清婉猛地站起身,手指按在全息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眼镜——这是她想要掌控局面时的习惯动作,但这一次,她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艾米莉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数据板,叹了口气。
“清婉,议会的算法很冷酷,但也最精准。我们这一代……”艾米莉顿了顿,斟酌着措辞,“我们是在旧纪元废墟上‘缝补’出来的一代,属于‘过渡品’。而星星她们,从胚胎时期就适应了引导剂,是在新纪元的土壤里长出来的。议会认为,她们才是样本。”
“样本?”林清婉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他们要评估地球的未来,就要拿我十四岁的女儿去做实验?”
“如果不通过,地球会被降级。”艾米莉的声音轻了下去,“可能会被封锁,甚至……重启。”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林清婉颓然坐回椅子里。她知道艾米莉是对的。如果林星辰通过评估,地球将正式并入宇宙联盟网络;如果失败,人类文明可能会被判定为“无发展潜力”而遭到清洗。
这份重量,压在那个连鞋带都偶尔系不好的十四岁孩子身上?
当消息传回家里时,林星辰的反应比林清婉预想的还要激烈。
“我不要!”
客厅里,林星辰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抱枕,脸埋在里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不想代表人类……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我想上学,想和朋友去全息游乐场……”
林清婉站在几步之外,手伸在半空,却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她想说“没关系我们拒绝”,但那个“拒绝”背后的代价,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机械伺服电机的轻微转动声打破了僵局。
卧室的门开了。家政机器人搀扶着林鹏慢慢走了出来。
老人的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是挂在枯枝上。那是生命力被抽干的样子,哪怕是最昂贵的基因维持液,也只能延缓,不能逆转。医生说过,也就是这半年的事了。
“星星……”
林鹏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动作很迟缓,每动一下都要喘口气。他伸出手,那只手枯瘦如柴,皮肤上布满老年斑,轻轻落在外孙女的头发上。
林星辰猛地抬起头。看到外公那双浑浊的眼睛,她原本憋着的眼泪,瞬间失控。
“外公……”
“外公……快不行了。”林鹏的声音很轻,像漏风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劲,“这辈子……咳……外公最骄傲的,就是看着你妈妈……把人类扛在肩上。”
他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浑浊的痰音。
“现在,外公想在闭眼之前……看到你,带着我们……走向更远的地方。星星,这是外公……最后的愿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和暮气。
林星辰反手握住外公的手——那只手冰凉、粗糙。她哭得打嗝,话都说不利索:“可是……可是我怕……我不行……我会搞砸的……”
“傻孩子。”林鹏费力地抬起手指,蹭掉她脸上的泪珠,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你是外公的骄傲……也是全人类的……外公相信你。”
林清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视线模糊了。她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酸涩。
这不仅仅是遗愿,这是传承。
像是接力棒,带着血和泪,必须交到下一代手里。
深夜,卧室。
林清婉靠在床头,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光影扫过她的脸,忽明忽暗。
“墨轩,”她声音有些哑,把头埋进丈夫的颈窝,“我们的女儿,要飞了。”
秦墨轩手里拿着那把折扇,没有打开,只是轻轻在掌心拍打着节奏。他侧过身,手臂环住妻子,温热的体温透过丝绸睡衣传过来。
“雏鹰总要离巢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波澜。
“我舍不得。”林清婉的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襟,泪水渗进布料里,“那条路太难走了,我走过,我知道有多痛。我怕她受伤,怕她受委屈,怕她……”
“我也舍不得。”秦墨轩叹了口气,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但这是她的命数,也是她的选择。婉婉,我们能做的,不是把她关在笼子里,而是在她飞累的时候,确信身后还有枝头可以落脚。”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
勺子碰触瓷碗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林星辰放下勺子,抬头看向林清婉。
“妈,我答应。”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眼神里那种昨晚的惊慌已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涩却真实的坚定。那是为了完成外公遗愿而逼出来的勇气。
林清婉看着女儿,喉咙发紧:“好。”
“但是,”林星辰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我有个条件。”
“你说。”
“这两年,你不许插手。”林星辰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不要用你的资源,不要你的团队。我要用我的方式。如果你插手,我就退出。”
林清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推眼镜,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这对于习惯掌控一切、习惯为女儿铺平道路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失控。她看着女儿倔强的脸,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真的在尝试长大了。
“好。”林清婉压下心头的不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妈妈答应你。但……妈妈可以陪着你吗?”
林星辰想了想,点点头:“可以。只能看,不能说。”
……
倒计时开始。
林星辰确实没有动用母亲的任何关系。她开始在校园网和第二代进化者社区里发布招募令。
团队成员很快集结完毕。这些孩子和她一样,血管里流淌着被引导剂优化过的基因。他们年轻、躁动,有着共同的语言体系,也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林清婉信守承诺,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记录,默默陪伴。
她看着这群孩子在全息投影前争得面红耳赤,看着方案被推翻重来,看着他们因为一次模拟失败而抱头痛哭,然后擦干眼泪继续。
这就是青春的野蛮生长。
然而,在这个团队里,有一个代号叫“夜”的男孩,引起了林清婉的警觉。
他总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很少说话。但在关键时刻,他的一两句话往往能切中要害,甚至带着某种冷酷的决断力。
最让林清婉感到不适的,是他的眼神。
有一次,林清婉无意中回头,撞上了那个男孩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热血或迷茫,只有一种空洞的冷漠,像极了当年那个差点毁掉世界的“虚无”。
一种本能的寒意,顺着林清婉的脊背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