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镇的晨曦，总是带着一层驱不散的灰蒙蒙的滤镜，艰难地穿透石窗缝隙，在医疗所粗糙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吝啬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经夜不散的药草苦涩与淡淡血腥，混合着清晨特有的清冷。
叶辰在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呼吸节奏中缓缓睁开眼。一夜的“龟息蕴元”，虽不能修复经脉，却让他紊乱的内息稍微平顺了一丝，精神的疲惫也有所缓解。身体依旧沉重如铅，各处伤口传来顽固的钝痛，但至少不再像昨天那样，连保持清醒都是一种奢侈。
他微微偏头，琪雅依旧沉睡，呼吸绵长均匀，面颊透着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仿佛在睡梦中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洗礼。阿帕靠在琪雅床边，闭目养神，但叶辰能感觉到她并未深眠，保持着猎手般的警觉。玄灵蜷缩在角落里一堆旧麻布上，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怀中仍紧紧抱着那个破损的终端。
布帘外，医疗所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老医师沙哑的吩咐声、助手搬运器物的碰撞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咳嗽，交织成灰岩镇清晨特有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布帘被极轻地掀开一条缝，小豆子那张黝黑精明的脸探了进来。他看到叶辰醒着，眼睛一亮，像条泥鳅般滑了进来，顺手将布帘掩好。
“大哥，你醒了！感觉好些没？”小豆子压着嗓子，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邀功的急切。
“嗯。”叶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少年今天换了件稍干净些的褂子，但脚下那双破草鞋和手上新鲜的几道细小擦痕，显示他一大早可能已经“工作”过了。“有什么新消息？”
小豆子凑近床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兴奋：“我一大早去了铁匠铺那边转悠，绕着老吴那破院子走了三圈！”
叶辰眼神微凝：“说重点。”
“是是，”小豆子连忙点头，“铁匠铺刚开火，老吴在前面叮叮当当打铁，火星子乱溅。后院的门关着，但我溜到后面堆废料和煤渣的矮墙边，那里有个缝，正好能看到后院一角。”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那怪人果然在！就坐在后院屋檐下的一张小木凳上，背对着这边，还是那件破斗篷。他没干什么，就是……对着手里一个东西发呆。我看不清具体是啥，黑乎乎的，大概拳头大小，形状不太规则。”
“戒指呢？”叶辰问。
“戴着！左手！我借着煤堆反光，看得比上次清楚！”小豆子眼睛发亮，用手比划着，“那戒指是暗银色的，戒面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菱形带光的图案，这次我看清了，中间那个小点，好像真的是颗极小的、会自己发光的宝石！颜色……有点像是掺了金的淡蓝色？特别怪，但挺好看。他手指摩挲那个黑乎乎东西的时候，戒指上的光好像会跟着微微闪一下。”
淡蓝色带金？星舟文明的标志性能量光泽，常被描述为“星芒”或“星辉”。叶辰心中一动。
“还有呢？他有没有别的动作？说过什么？”叶辰追问。
小豆子摇摇头：“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就一动不动，像个石头人。后来老吴喊了句什么，好像是‘东西好了’，他才慢慢站起身，把那个黑东西揣进怀里，转身进了后院那间小石屋。门关上了，我就看不到了。”他有些遗憾，“不过，我听到老吴跟他说话，喊他‘老莫’。声音挺客气，不像对一般人。”
老莫？一个简单的称呼。叶辰记下。
“铁匠铺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有没有其他人特别关注那里？”叶辰思考着问道。
小豆子想了想：“特别的地方……铁匠铺后面靠着镇子的岩石内墙，再往后就是上山的小路了，平时没什么人去。关注的话……”他挠挠头，“疤脸张那伙巡逻队的，偶尔会溜达到那边，但我感觉他们不是对铁匠铺感兴趣，是对老吴的闺女小莲感兴趣，老吴为这事骂过他们几次。至于镇长那边……”他压低声音，“钱贵昨天下午去过铁匠铺一趟，不是找怪人，是找老吴，好像是订制一批什么东西，停留了没多久就走了。我偷听到两句，好像是关于‘北边’的货。”
北边？叶辰想起之前商队成员提到北边“铁砧城”出现新怪物的事情。霍岩在准备武器？这倒是合理。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要我继续盯着吗？”小豆子跃跃欲试。
叶辰沉吟片刻。继续明目张胆地盯梢，风险会增大。那怪人“老莫”显然不是普通人，感知可能很敏锐。而且，镇长的人也在活动。
“暂时不用直接盯梢了。”叶辰缓缓道，“你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多了解铁匠铺的日常，比如老吴一般接什么活，需要什么材料，那个‘老莫’平时有没有什么固定的需求（比如食物、水、特定的矿石或燃料），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还有，镇上关于铁匠铺或者外来者的流言，留意一下。”
他需要更全面的背景信息，而不是只盯着一个点。盲目的窥探容易暴露，也容易错失关联线索。
“明白！”小豆子点头，这种收集零碎信息的活正是他的长项。“那……大哥，你昨天教我的那个呼吸法，我早上练了，感觉……有点不一样，肚子里暖烘烘的。”他脸上露出新奇和兴奋。
“那是气机萌动的正常感觉，说明你适合练这个。坚持下去，不要急躁。”叶辰叮嘱一句，想了想，又道，“你再去帮我办件事。打听一下，镇里除了医疗所，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能找到治疗内伤、或者调理身体的药材？不需要多珍贵，寻常可得的就行。还有……镇上的集市一般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都有些什么交易。”
他需要为后续的恢复和行动做准备。光靠医疗所的汤药远远不够，他必须主动寻找资源。集市可能是个获取信息和小规模物资的渠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小豆子拍胸脯保证，随即又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那个……大哥，要是打听到有用的药材，我能不能……先赊一点？我保证很快能弄到食物或者别的东西还！”
叶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少年虽然机灵，但生存不易。“先打听清楚。如果确实需要，我会想办法。”他没有把话说死。
小豆子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又跟叶辰确认了几个细节，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布帘。
小豆子离开后，叶辰重新闭上眼睛，消化着刚获得的信息。
“老莫”……星舟印记……对着一个黑色物体发呆……与铁匠老吴关系似乎不错……镇长的人近期接触过老吴……
这些碎片暂时拼不出完整的图景，但指向性越来越明确。这个“老莫”，极有可能与星舟文明有关联。他手上的东西，会不会是另一块星舟遗物？或者，是记录信息的某种载体？
关键是如何接触。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主动上门无异于自曝其短。必须等待时机，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正思索间，布帘外传来阿帕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咳嗽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有人靠近。
果然，几息之后，布帘被掀开，老医师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陶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昨天那个值夜的助手。
“陈小子，喝药了。”老医师将陶碗放在床边矮凳上，浓郁苦涩的药味顿时弥漫开来。他看了一眼叶辰的脸色，微微点头，“气色比昨天刚来时好了一星半点，命是真硬。”说着，示意助手帮忙扶起叶辰。
叶辰在助手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每动一下都牵扯伤口，但他面色平静，接过陶碗，慢慢将黑乎乎的药汁喝下。药味极苦，入腹后却化作一股温和的热流，缓缓散向四肢百骸，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丝，但对他经脉的损伤和体内的能量混乱，依然如泥牛入海，效果微乎其微。
“多谢医师。”叶辰将空碗递回，声音依旧虚弱。
老医师摆摆手，接过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打量了一下旁边沉睡的琪雅和角落里的阿帕、玄灵，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陈小子，你们兄妹……恐怕不是普通的逃难者吧？”
叶辰心头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疑惑地看着老医师。
老医师指了指琪雅：“这女娃娃，脉象奇特，生机之旺盛，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却偏偏沉睡不醒。还有你，”他目光转向叶辰，“外伤虽重，但体内那股混乱暴烈的异种能量……绝非寻常腐兽或山贼所能造成。倒像是……被极其强大的邪法或者混乱能量正面冲击过。”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老夫不想探究你们的来历。这世道，谁没点秘密？只是提醒你们一句，灰岩镇不大，水却不浅。霍镇长……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钱贵昨天来过了吧？他不过是霍岩的眼睛之一。你们好自为之，伤未好前，尽量低调些。真要有什么事……唉，老夫也帮不了太多。”
说完，老医师摇摇头，端着空碗，佝偻着背转身离开了。那助手同情地看了叶辰一眼，也跟了出去。
布帘落下，隔断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和声响。
叶辰沉默着。老医师的话证实了他的判断，霍岩对他们的关注和警惕远超表面。而老医师能看出琪雅和他伤势的异常，虽然无法确定具体原因，但也说明此地并非完全没有眼力之人。
“叶先生……”阿帕走到床边，眼中带着担忧。
“无妨。”叶辰摇了摇头，“老医师只是好心提醒。我们照原计划，低调恢复，打听消息。”他看向玄灵，“玄灵，你的终端，还能修复吗？或者，里面存储的数据，还有办法读取吗？”
玄灵抱着终端残骸，苦涩地摇头：“外壳严重变形，内部晶路板和能量核心估计都碎了。数据……可能永久丢失了。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之前在主控核心做最后备份时，有一部分最高优先级的数据碎片，可能以加密形式存储在终端底层一个抗干扰的物理存储单元里，但那需要专门的星舟解码设备和足够的能量才能尝试读取，而且成功率很低……”
星舟解码设备？叶辰目光微闪，看向了铁匠铺后院的方位。
或许，机会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布帘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医疗所而来。一个粗豪响亮、带着明显酒意和傲慢的声音格外突出：
“……听说黑石堡那帮穷酸带来几个新鲜货色？还有个一直睡不醒的小美人儿？让老子瞧瞧，是不是真的像癞头三说的那么水灵！”
叶辰眼神骤然一冷。阿帕的手瞬间按上了腰间的骨匕。玄灵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麻烦，似乎并不想等他们准备好，就自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