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是虚无的空洞,而是由无数破碎的感知、湮灭的能量余波、以及濒临极限的痛苦交织成的、沉甸甸的混沌。
叶辰的意识如同风中之烛,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但那感觉是如此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不断流动的粘稠物质。右臂的位置是一片彻底的空无与剧痛残留的幻影,躯干则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后,又浸泡在冰水与岩浆的交替之中。
他“听”不到声音,却“感受”到剧烈的震荡、金属扭曲断裂的轰鸣、以及能量乱流肆虐的尖啸,这些都以一种更原始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方式冲击着他。
他知道,前哨站正在崩塌、坠落,自己也正随着这钢铁的坟墓,坠向那暗红的深渊。腐化核心受创的咆哮与祖灵封印锁链收紧的嗡鸣,如同背景中两股对抗的巨浪,将他这微不足道的碎片裹挟其中。
‘要死了吗……’一个念头浮起,带着极致的疲惫与一丝解脱。这次重生之旅,似乎比前世登临仙帝之路,更加曲折、惨烈,也更加……短暂。
不。
另一个更加冰冷、更加顽固的意念,如同海底的礁石,在意识的浪潮中浮现。
‘怎能……倒在这里?’
‘大仇未报,大道未成,这片土地……那些信赖的眼神……承诺……’
仙帝的骄傲,重生的执念,以及对这片土地上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给予他信任的人们的责任,如同不甘熄灭的余烬,在黑暗的最深处,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星辰不灭体》的心法,早已刻入他的灵魂本能。即便意识涣散,即便经脉尽毁,那淬炼到极致的肉身根基,以及刚刚融合入体的、源自祖灵星舟回响的纯净能量碎片,仍在以最低限度的效率,自发地运转、修复、抵抗着内外侵蚀。
右臂那彻底“空无”的位置,原本是“深渊之痕”与腐化能量湮灭的战场,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真空”状态。极致的毁灭之后,似乎连“存在”本身都被短暂地抹去了一部分。但在这绝对的“无”中,却隐隐有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新芽”,正在艰难地萌发。那是属于叶辰自身的、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与星辰之力,在毁灭的废墟上,尝试着最原始的重构。这个过程缓慢得近乎停滞,却坚定不移。
而识海中,那枚代表星钥权限、此刻与“共鸣水晶”维持着脆弱连接的戒指虚影,也散发出最后的、微弱的稳定波动,如同定魂之锚,护着他神魂不散。
外部。
前哨站的崩塌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主控室彻底解体,无数金属残骸、能量乱流、以及被叶辰最后那记“定向诱导湮灭”重创后暂时陷入混乱与收缩的暗红腐化能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的涡流,向着深渊更深处沉沦。
就在这毁灭涡流的边缘,一道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顽强地亮着。那是玄灵拼尽全力激活的、她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件保命设备——“应急相位偏移器”产生的临时力场护盾。护盾极其脆弱,范围仅能勉强笼罩住她、雷刃、山猫以及被他们死死护在中间的阿帕和琪雅。
他们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个小小气泡,随时可能被拍碎。雷刃和山猫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缓冲,抵挡着飞溅的金属碎片和能量冲击,两人都已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玄灵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血,却依旧死死撑着控制终端,计算着力场维持的极限和可能的逃生路径。阿帕和琪雅在昏迷中,身体自发地散发着微弱的祖灵微光,似乎与下方那受创但依旧存在的祖灵封印产生着若有若无的联系,正是这丝联系,让那狂暴的腐化能量对他们产生了一丝本能的“回避”或“迟滞”,才让他们能侥幸存活至今。
“撑住……一定要撑住……”玄灵在心中疯狂呐喊,目光透过扭曲的力场护盾,绝望地扫视着四周毁灭的景象,寻找着任何一丝生机。她怀中的数据存储模块滚烫,里面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是必须带出去的信息!
与此同时,遥远的观星台。
“共鸣水晶”的光芒从未如此急促地闪烁过。叶辰最后传来的那道微弱的星钥信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检测到……前哨站……结构崩溃……能量反应……急剧衰减……星钥信号……极度微弱……濒临断绝……”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波动,“执行……紧急干预协议……残余能量……全部定向输出……坐标锁定……启动……牵引光束!”
“嗡——!”
“观星台”穹顶的星空投影骤然变得明亮、聚焦!无数星辰的光点仿佛活了过来,投射下亿万道细微的银蓝色光线,这些光线在穹顶下方某一点汇聚,形成一道虽然不算粗大、却无比凝实、蕴含着“共鸣水晶”最后储备能量的牵引光束,如同穿透无尽黑暗与混乱的利箭,朝着前哨站崩塌的方位,激射而去!
光束所过之处,沿途散逸的腐化能量被强行驱散、净化,混乱的空间褶皱也被短暂抚平。这是“晨曦号”星舟留下的最后手段之一,用于紧急接引或回收关键人员或物品,此刻被用来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救援。
玉宸子道长站在“观星台”边缘,手中紧握拂尘,脸色凝重无比。他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那毁天灭地般的能量暴动正在逐渐平息,但并非好事,那更像是一场毁灭后的死寂。叶小友……还有其他人……他不敢深想,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那道射出的牵引光束,以及“共鸣水晶”那古老而疲惫的意志。
牵引光束穿透层层阻碍,精准地抵达了前哨站崩塌形成的毁灭涡流边缘。它首先“捕捉”到了玄灵等人所在的、那微弱的淡金色力场护盾。
“检测到幸存生命信号……符合牵引权限……开始捕捉……”光束前端展开,化作一个柔和的银色光网,轻轻包裹住那脆弱的护盾气泡。
玄灵只觉得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将他们连同护盾一起,从毁灭的涡流边缘缓缓“拉”出,朝着光束来时的方向,逆流而上!
“得……得救了?”雷刃模糊的意识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彻底陷入昏迷。
光网没有停留,继续向着涡流更深处,那能量反应最混乱、却也最“平静”(因为叶辰的意识与能量波动都已降至最低)的核心区域探去。它“寻找”着那枚戒指发出的、最后的权限共鸣。
终于,它触碰到了。
叶辰残破的、几乎与周围金属残骸和能量余烬融为一体的身躯。牵引光束小心翼翼地分出最细的一缕,如同最轻柔的触手,缠绕上他的手腕(左腕),感应到那微乎其微的生命体征和星钥权限残留,然后缓缓将其从毁灭的废墟中“剥离”出来。
整个过程,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因为“共鸣水晶”知道,此刻的叶辰,稍有不慎,便可能真的形神俱灭。
牵引光束包裹着叶辰,以及另一边光网中的玄灵等人,开始加速回缩,脱离这片正在缓缓沉淀、但依旧充满危险的能量死域。
下方,那受创的腐化核心,暗红的阴影蜷缩在残破的封印网络中心,表面的能量裂隙缓缓蠕动、弥合,但其散发出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阴沉、更加……“理智”?那疯狂的咆哮已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充满计算与恶毒的“注视”,遥遥“望”着被牵引光束带走的幸存者,尤其是叶辰的方向。这一次的创伤,似乎并未让它衰弱,反而……剔除了部分“杂质”,让它变得更加凝聚、更加……“危险”。
祖灵封印网络在最后一波回响之力爆发和腐化核心受创收缩后,暂时稳定下来,但光芒已黯淡到极点,锁链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重创了腐化核心,保住了核心封印结构没有彻底崩溃,但也付出了几乎耗尽所有活性力量的代价,如同一位油尽灯枯的巨人,只能陷入最深沉的、不知能否再次醒来的沉眠。
牵引光束顺利撤回“观星台”。银色的光网消散,玄灵、雷刃、山猫、阿帕、琪雅,以及叶辰,全都瘫倒在冰冷的白色石台上,人事不省,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玉宸子道长立刻上前,迅速检查众人的状况,脸色越来越沉重。每个人都伤势极重,本源受损,尤其是叶辰,状况之糟糕,简直触目惊心。
“共鸣水晶”的光芒黯淡了大半,表面的星河流动也变得缓慢迟滞,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与一丝如释重负:“救援……完成……能量……即将耗尽……后续……靠你们自己了……”
它的光芒最后闪烁了一下,似乎还想传递什么信息,但终究无力为继,彻底陷入了沉寂,化作一枚静静悬浮的、光芒内敛的蓝紫色晶体,只有内部星河的流转证明它还“活着”,但已无法再主动沟通或提供帮助。
观星台内,星光依旧静谧流淌,但气氛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玉宸子道长看着躺了一地的、生死未卜的同伴,又望向那枚沉寂的水晶,最后目光投向下方的无尽黑暗。
他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重创了腐化核心,暂时保住了封印没有彻底崩溃。但敌人未灭,隐患犹存,而己方……几乎全军覆没。
前路,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与危机之中。
唯一的安慰是,他们还活着。星星之火,尚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