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洒满晋州城头,往日紧闭的城门,此刻正缓缓洞开。厚重的木门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持续多日的对峙,画上一个仓促而狼狈的句号。城门内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城外,宋军两万将士列阵以待,旌旗招展,铠甲鲜明,气势如虹;城内,守军放下了兵器,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道路两侧,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疲惫。
李汉琼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握着那柄伴随他多年的镔铁大刀,刀鞘上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着洞开的城门,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畅快,仰头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洪亮粗犷,在晋州城上空回荡,满是志得意满。
“传令全军,进城!” 李汉琼收住笑声,对着身后高声下令。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城后,严守军纪,不得惊扰百姓,不得劫掠财物!违令者,军法处置!”
“遵命!” 将士们齐声应道,声音震耳欲聋。随后,两万宋军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进入晋州城。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悄悄推开房门,探出头来,看着这支秋毫无犯的宋军,脸上的恐惧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好奇与安心。
李汉琼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行至城门内侧,一名身着北汉官服的守将,正率领着一众官员跪在道旁。守将年过五旬,头发花白,身上的官服沾满了尘土,显得十分狼狈。见李汉琼到来,他连忙双手高高举起一枚铜质印信,声音沙哑地说道:“将军,晋州守将王承业,愿率全城军民归降大宋,恳请将军善待百姓!”
李汉琼勒住马缰,俯身接过印信。那印信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 “晋州防御使印” 几个篆字,还带着一丝守将手心的余温。他把玩着印信,挑眉问道:“数日之前,你等还坚守城池,拒不投降,为何今日突然开城?”
王承业苦笑一声,脸上满是无奈:“将军有所不知,昨夜我们收到了消息。狼牙谷一战,契丹主力三万余人尽数被歼,耶律挞烈仅率残部溃逃;飞狐陉的粮草大营,也被宋军奇袭焚毁,粮草尽失。援军无望,城中粮草又已告急,守城还有何意义?与其让百姓跟着受苦,不如开城归降,保全一城性命。”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李汉琼听着,心中暗道曹彬计策的精妙。东路军的佯攻,中路军的伏击,西路军的奇袭,三路配合,环环相扣,硬生生逼得晋州守军不战而降。他点了点头,对着王承业说道:“你放心,我大宋向来善待降将百姓。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本将军保你们性命无忧。”
王承业闻言,连忙叩首谢恩:“谢将军恩典!”
李汉琼不再多言,率领大军继续入城,接管了晋州的防务。而晋州归降的消息,也随着狼牙谷大捷、飞狐陉焚粮的捷报,一同朝着汴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封捷报,如同三股强劲的暖流,冲破了汴京冬日的凛冽。
捷报抵达的那一刻,整个京城瞬间沸腾了。先是枢密院外传来阵阵欢呼,随后,这股喜悦迅速蔓延至大街小巷。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相互转告着胜利的消息。孩子们提着灯笼,在街上游走欢呼;酒楼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宋军将士的英勇事迹;甚至有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街头燃放爆竹,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大胜。
“狼牙谷一战,歼敌三万!咱们大宋的将士,太厉害了!”
“还有飞狐陉,一把火就烧了契丹人的粮草,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晋州也归降了,北疆这下可算安稳了!”
欢声笑语,充斥着汴京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份喜悦,也很快传到了皇宫深处的紫宸殿。
紫宸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喜庆。与往日不同,今日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上,端坐着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刘承佑。他身形单薄,穿着不合身的龙袍,努力挺直腰板,试图维持天子的威仪,但那略显茫然的眼神和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无措与紧张。
真正的权力核心,毫无疑问,是龙椅之侧那座威仪棣棣的蟠蛟金座。端坐其上的男子,并未身着帝王专属的赭黄龙袍,仅是一品王爵的玄衣纁裳,冕旒垂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部分额角,却遮不住那双开阖之间自有睥睨之意的虎目。他身形魁伟,即使安坐,也如渊渟岳峙,正是权倾朝野,以宋王、大将军、枢密使总摄天下军政的赵匡胤。
御座之侧,垂着一道珠帘,太后象征性地坐在其后,身影模糊,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小皇帝刘承佑偶尔瞥去的、带着依赖与敬畏的眼神,都牢牢聚焦在那蟠蛟金座之上。
石守信、赵普等重臣分列两侧,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此刻曹彬正坐镇北疆前线,统筹各路大军善后事宜,并未在殿中。殿外的欢呼声隐约传来,殿内的大臣们也难掩激动,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北疆的战事。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捧着三份捷报,快步走进殿内,躬身禀报道:“启禀宋王,启禀陛下,北疆捷报,三路大军皆获大胜!”
赵匡胤微微抬手,示意内侍呈上。内侍连忙将捷报递到赵匡胤面前的案几上。赵匡胤拿起捷报,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着。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那双深邃的虎目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好!好!” 赵匡胤连说三个 “好” 字,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曹彬用兵如神,李汉琼、崔翰、郭守文三位将领奋勇杀敌,实乃我大宋之福!北疆之危,就此解除!”
他将捷报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们,沉声道:“传我令,即刻拟旨!擢升曹彬为太子太保,赐帛千匹,黄金百两;李汉琼、崔翰、郭守文各升三级,赏银万两,赐田百亩!其余参战将士,按功劳大小,一一封赏,不得有误!”
“宋王英明!” 大臣们齐声高呼,纷纷躬身行礼。殿内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庆的笑容。赵普上前一步,笑着说道:“此番大捷,不仅重创契丹,更震慑了北汉等割据势力。宋王运筹帷幄,曹枢密调度有方,我大宋中兴有望啊!”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一片欢庆祥和的氛围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宋王!臣有本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监察御史王寅从文官队列中走出,躬身行礼。王寅身形瘦削,穿着一身青色官服,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带着一股严肃的神情。他这一声奏请,瞬间让殿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匡胤眉头微蹙,淡淡道:“王御史有何本奏?”
王寅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陛下!宋王!曹枢密用兵如神,立下不世之功,臣深感钦佩。然臣近日听闻,曹枢密麾下将领崔翰,曾于狼牙谷军中私焚朝廷密信,此乃藐视朝廷、大不敬之罪!请陛下与宋王明察!”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紫宸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大臣们,此刻纷纷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连殿外的欢呼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清楚,在这个欢庆胜利的时刻,王寅突然抛出这件事,绝非偶然。
石守信心中一紧,他深知前线情况,也知晓崔翰与曹彬的行事风格,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他正欲出列辩解,却见赵匡胤端坐于蟠蛟金座之上,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赵匡胤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石爱卿,你掌枢密院部分职权,又负责大军后勤,前线将领行事你多有知晓。王御史所言,可有此事?”
石守信连忙躬身,沉声道:“回宋王,崔翰焚信一事确有发生,但绝非藐视朝廷。据前线传回的密报,崔翰所焚之信,乃是一封离间曹枢密与前线将领的匿名密信。彼时大战在即,崔翰恐此信流传动摇军心,故而当众焚毁,意在稳定士气,绝非私抗朝廷文书。”
“哦?” 赵匡胤微微挑眉,“竟有此事?既有密报,为何未曾呈递上来?”
“回宋王,崔翰已将此事详细写进捷报附言之中,想来因路途遥远,尚未送达汴京。” 石守信从容应答,稳住了殿内渐趋紧绷的局势。
就在这时,石守信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赵光义。赵光义垂首而立,看似在专注地听着殿内的对话,嘴角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一闪而逝。
石守信心中瞬间了然。这一切,都是赵光义的安排。狼牙谷的离间信是他暗中所送,如今派王寅在朝堂上发难,目标直指远在前线的曹彬。曹彬刚立不世之功,声望正盛,赵光义此举,便是要趁此时机泼一盆冷水,动摇他在宋王心中的信任。
不仅如此,这发难的时机选得极为刁钻,恰逢曹彬不在朝中,无法当面自证,只能依靠他人转述,无形中便削弱了辩解的力度。
殿内的空气愈发凝重,龙椅上的小皇帝刘承佑,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攥着龙袍的衣角,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珠帘后的太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影子。
所有人都明白,狼牙谷的硝烟已经散尽,飞狐陉的大火也已熄灭,晋州的城门也已洞开,但真正的战争,从来不在北疆的战场上。
这场围绕着战功与权术、忠诚与构陷的战争,在汴京紫宸殿的这一刻,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远在北疆的曹彬,尚不知自己已被卷入这场朝堂暗流的漩涡中心,一场针对他的无形围猎,已然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