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血与火的煎熬中,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百倍的速度飞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每一刻却又短暂得令人心慌。对于木子伊联盟残存的将士而言,在这绝境之中,“转机”二字已近乎奢望。他们只是凭借着本能、凭借着对身边袍泽的最后一丝责任、凭借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盟主或许能成功”的信念,死死钉在各自摇摇欲坠的阵地上,用血肉之躯延缓着最终崩溃的到来。
正面战场,云渺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被亲兵从倒塌的掩体下拖出来。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垂下,显然已经骨折,额头上血流如注,糊住了半边视线。但他依然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着一面残破的联盟战旗,将它插在一处相对高的焦土堆上。旗帜千疮百孔,却倔强地飘扬在硝烟中,成为混乱战场上为数不多的、能够指引方向的坐标。
“军师!东三区缺口又被打穿了!刘都尉战死,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一名满脸黑灰的校尉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云渺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嘶声道:“顶不住也要顶!让还能动的伤兵都上去!用尸体堵也要把缺口给我堵上!告诉兄弟们,再坚持一刻钟!盟主……盟主那边一定有消息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但他必须如此说,也必须如此相信。否则,这口气一松,所有人都会立刻被绝望吞噬。
校尉看着军师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模样,把心一横,扭头冲回了最危险的东三区。
就在此时——
“看!那是什么?!” 战场上,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惊疑的呼喊。
只见在战场东南方向的边缘,那片原本因双方激战而无人关注的、布满乱石和沟壑的缓冲地带,突然扬起一道笔直的烟尘!那烟尘移动速度极快,绝非溃兵乱窜,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和整齐的队形!
紧接着,一面陌生的旗帜从烟尘中隐约显现——旗帜底色玄青,上面绣着一柄交叉的、燃烧着火焰的战刀与一本摊开的书籍,样式古朴,绝非已知任何势力标志。
“援军?!是敌是友?” 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升起巨大的疑问。灰道“玄龟”部自然也发现了,侧翼负责警戒的部队立刻紧张起来,阵型出现一丝骚动。
那支队伍速度极快,转眼间已冲过缓冲地带,其目标赫然是——正在猛攻联盟正面防线侧后薄弱点的、一支约五百人的“玄龟”部轻步兵方阵!
这支轻步兵方阵正全力向前挤压联盟防线,侧翼和后方几乎不设防。当他们察觉到危险时,那支神秘的队伍已然近在咫尺!
“列阵!转向!御敌!” 轻步兵指挥官仓促下令,但为时已晚。
那支神秘队伍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们约三百人,并非统一的制式装备,着装各异,有身着皮甲的江湖客,有穿着简朴布衣的猎户,甚至还有几名僧侣打扮的人,但个个眼神锐利,气息精悍。他们没有战马,全是步卒,但冲锋起来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手持一柄门板般宽厚斩马刀的中年汉子。他没有任何废话,只是将斩马刀向前一指,口中吐出两个杀气腾腾的字:“凿穿!”
“杀——!” 三百人齐声怒吼,声音嘶哑却充满爆炸性的力量,竟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他们如同三百头出笼的猛虎,以那持斩马刀的大汉为锋矢,狠狠地撞进了“玄龟”轻步兵方阵毫无防备的侧腰!
这支队伍的战斗方式与正规军截然不同,更加灵活、更加凶狠、也更加不讲章法。他们三五成群,彼此配合默契,专挑敌人薄弱处下手,斩马刀、长枪、短斧、铁尺、甚至飞镖暗器,各种兵器飞舞,瞬间就将那五百轻步兵的阵型搅得天翻地覆!尤其是那名为首的大汉,手中斩马刀挥舞起来如同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是……是江湖豪杰!是来帮我们的!” 一名眼尖的联盟老兵认出了其中几人的招式和打扮,激动得大叫起来。
这支援军的出现,如同往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那支被突袭的“玄龟”轻步兵方阵瞬间崩溃,四散逃窜,不仅解除了联盟侧后方的巨大压力,更在“玄龟”整体严密的阵线上,撕开了一道不大却足够显眼的口子,引发了连锁的混乱和恐慌!
“机会!” 云渺几乎是用生命吼出了这两个字,“传令所有还能动的部队,向那个方向反突击!接应友军!扩大缺口!”
绝境中的联盟将士,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强援,早已枯竭的体内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向着混乱的敌阵发起了决死冲锋!正面的压力为之一轻!
几乎在同一时间,联盟后方东北角,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疯狂攻击的黑袍杀手们,攻势也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凝滞和减弱。许多人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开始且战且退,不再执着于彻底屠灭残存的守军和焚毁一切,而是向着营地中央黑暗光柱的方向收缩。
老陈和残存的守军虽然不明所以,但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立刻组织起最后的反击,抢救伤员,扑打余火,巩固残存的防线。
整个战场,因为这支神秘江湖援军的出现和黑袍杀手的异常后撤,出现了自开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缓和”迹象。虽然“玄龟”主力仍在,正面依然压力巨大,天空中的黑暗光柱虽然受创但依旧存在,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全军覆没的绝对绝望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木子伊此刻,正藏身于一处被炮火犁过的焦土坑中,身边只剩下七名亲卫,人人带伤,疲惫欲死。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短促遭遇战,干掉了一小队试图搜索这片区域的黑袍斥候。他也看到了那支江湖援军凿穿敌阵的壮举,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感激、疑惑、以及一丝更深的警惕。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支队伍为何而来?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们的首领是谁?目的何在?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怀中,那枚与神秘访客联络的、仅剩的“子母传音玉符”突然微微发热,传来云渺激动而嘶哑的声音,简要汇报了正面战场因援军出现而压力稍减、黑袍杀手后撤的情况。
“……盟主,您那边如何?‘尊者’和‘源核’……” 云渺的声音充满期待和担忧。
木子伊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们已潜入营地核心区域,但‘尊者’所在位置有极强的能量护盾和守卫,‘源核’被层层保护,强攻必死。我们正在寻找机会和弱点。告诉兄弟们,坚持住!援军之事,善意接待,但保持警惕,尤其是其首领,我要知道他的底细和目的。另外,立刻派人,想办法联系上可能还活着的雷烈、李明、王虎,确认他们的位置和状况!”
结束通话,木子伊看向身边仅存的七名兄弟,又望向远处那依旧扭曲挣扎、但银光已然黯淡下去的黑暗光柱核心。他知道,地面战场的短暂缓和,是因为“源核”受创和“观星”一脉的持续施压,迫使神秘组织收缩力量,也间接影响了依赖其阵法支援的“玄龟”部。但这缓和是脆弱而短暂的。若不能尽快摧毁“源核”或斩杀“尊者”,一旦对方缓过气来,或者那支江湖援军别有用心,局势将立刻再次恶化,甚至比之前更糟。
“兄弟们,休息三十息,然后继续前进。” 木子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的目标不变。机会,可能就在敌人最混乱、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星火已现,燎原可期,但眼前的危局,远未到解开之时。真正的胜负,依然系于这黑暗核心中,即将爆发的最终对决,以及地面上那短暂缓和背后,涌动着的更深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