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浸透墨汁的厚绒,覆盖着凯恩大陆西北部的破碎丘陵。
维洛克趴在一处岩脊的阴影里,灰白色的皮肤在黑暗中近乎隐形。
他解下脖颈上的伪装吊坠,金属圆片在掌心泛着冷光。
这不是普通的变形装备。
吊坠的核心是一枚“拟态晶核”,来自某个已灭绝的变形生物族群。
根据《异界生物图谱·第十四卷》记载,这种生物能够完美模仿其他生命的形态,但需要两个条件。
目标对象的灵魂印记碎片,以及足够量的新鲜血液,至少需要目标总血量的五分之四。
维洛克手中的这枚,封存着一个狼族兽人战士的灵魂碎片和血液样本。
那是三个月前,在一次清剿任务中,他特意留下了一个濒死的利爪级狼族军官的性命,用灵魂剥离术提取了最表层的记忆碎片。
并用静滞符文保存了850毫升血液,刚好超过成年狼族平均血量的80%。
足够用,但必须精打细算。
吊坠表面刻着三重符文阵列。
第一重是灵魂共鸣阵,用于读取晶核内的灵魂印记;第二重是血肉拟态阵,将血液样本转化为临时性的生物组织;第三重是能量波动模拟阵,复制目标的血脉频率。
每次激活持续四十八小时。之后需要至少六小时的“稳定期”,期间晶核需要吸收环境中的游离能量完成自我修复。
同时拟态出的组织会逐渐崩解,如果在稳定期强行维持伪装,会导致晶核永久性损伤。
更关键的是,一旦激活,吊坠就会与佩戴者深度绑定。
在此期间如果解除伪装,需要至少十二小时才能重新激活,而晶核内的血液样本是消耗品,最多支持七次完整变身。
每一次变身,都是有限资源。
维洛克看了一眼骨制计时符,十一时五十一分。距离上一次激活结束还有九分钟。
他将吊坠贴在额前,精神力缓缓注入。
晶核内的灵魂碎片被唤醒,开始与他产生共鸣,是狼族战士“加尔”的最后记忆碎片。
战场的嘶吼、对故乡的模糊印象、对虎族军官的某种不满……
维洛克将这些碎片压制在意识边缘。他不需要成为加尔,只需要借用他的“存在印记”。
九分钟后,计时符归零。
维洛克将吊坠戴回脖颈。冰凉的触感之后,是深入骨髓的异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吊坠中流出,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变化开始了。
皮肤最先响应。灰白色的表皮逐渐转化为兽人常见的棕褐色,粗糙的质感浮现,毛孔扩大,浮现出狼族特有的短硬毛根。
这个过程伴随着轻微的刺痛,拟态组织正在覆盖他原本的皮肤。
骨骼发出细微的调整声。身高增加了约四厘米,肩宽扩大,颅骨形状发生微妙改变。
这不是真正的骨骼变形,而是拟态组织在体表形成的视觉欺骗,但配合肌肉的模拟性膨胀,足以骗过大多数观察者。
面部变化最复杂。颧骨隆起,鼻梁加宽,下颌向前突出。
左颊浮现出一道新鲜的疤痕,这是维洛克特意设计的细节,用于解释能量波动为何紊乱。
疤痕周围的组织呈现出真实的炎症反应特征,甚至模拟了轻微的化脓。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五十秒。
维洛克取出小铜镜。镜中的脸属于一个中年狼族兽人,左颊带伤,眼神浑浊。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拟态组织增加了大约三公斤的“虚拟重量”,需要重新适应身体重心。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吊坠正持续抽取晶核内的血液样本,每一次心跳,都有微量的血液被转化为维持伪装的生物活性物质。
倒计时开始:四十七小时五十九分…五十八分…
穿越实际控制线的过程如同穿越生与死的模糊地带。
巫师军队六个月前留下的焦土上,生命已经重新探出触角。不是植物,而是某种暗红色的苔藓,在衰败视觉中散发着微弱的辐射性能量。
这是战争魔法残留的衍生物,具有轻微毒性,但兽人难民似乎会收集它们作为药物或……食物。
维洛克在焦土边缘发现了一小片被采摘过的苔藓地。断口新鲜,不超过两天。
附近应该有兽人难民在活动。
他贴着焦土的阴影移动。
在第二公里处,他遇到了尸体。
浅坑,三具,蜷缩如回到母体的胎儿。两个成年兽人将孩子护在中间,形成一个即使在死亡中也没有解开的保护圈。
维洛克蹲下身,左手虚按坑沿。寂灭能量如最细的探针,捕捉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指纹。
“生命汲取地雷”的标准频率,匹配度89%。触发时间估算在三天前下午,雨水可能冲刷掉了部分触发标记。
他注意到成年男性兽人手中紧握着一块木牌。用能量轻轻撬开僵硬的手指,木牌翻转,上面刻着两个歪斜的兽人文字:
“回家。”
破碎峡谷的入口在第三公里处显现。
这是地质断层形成的天然裂谷,最窄处不足八十米,深逾三百米。
岩壁陡峭如刀削,底部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峡谷是穿越控制线的最佳路径,也是巡逻重点。
维洛克在谷口阴影处停下。衰败视觉标记出两个利爪级哨兵,躲在岩壁凹陷处。状态:疲劳值高,警惕性中等。
他可以绕行,但那需要穿越东侧的能量紊乱区,强烈的背景辐射可能干扰拟态晶核的稳定性,导致伪装提前崩解。
维洛克调整呼吸,让吊坠模拟出的狼族血脉波动保持稳定。
然后他走出阴影,以伤兵那种蹒跚但坚定的步伐,走向谷口。
左侧哨兵先发现了他。
“站住!”声音在峡谷中回荡,带着年轻兽人特有的尖锐。
维洛克停下,举起双手。他的动作故意显得僵硬。
“从前线撤下来的,”他用兽人语说道,声音通过吊坠的声带模拟模块发出,带着沙哑的质感,“灰爪大队第三中队。哨站被巫师端了。”
右侧的年长哨兵走了过来,眼神警惕。“证明。”
维洛克早有准备。他解开腰间一个破旧的皮袋,取出一枚金属徽章。
徽章已经变形,边缘有融化痕迹,但还能辨认出灰爪大队的狼头标志和第三中队的数字编码。
年长哨兵接过徽章,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表面。
徽章确实是真的。维洛克在提取加尔血液时,也收集了他的个人物品。
徽章上残留着加尔的血脉能量频率,虽然微弱,但足以验证身份。
“巴尔克中队长呢?”哨兵突然问。
“战死了。”维洛克回答,声音低沉下去。这是从加尔记忆碎片中提取的真实情绪反应,“巫师用了某种腐蚀性能量,他挡在我们前面……”
哨兵的眼神缓和了些。
“伸手。”
维洛克伸出右手。哨兵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按在脉搏处。这是在感知血脉波动的稳定性。
拟态吊坠完美地模拟着受伤狼族战士的能量特征:强度约为利爪级初阶的60%,带有局部紊乱,整体频率与狼族标准谱吻合度96%。
但维洛克注意到,哨兵的手指在他手腕内侧多停留了一瞬。
那里是真实皮肤与拟态组织的交界处,理论上完美无瑕,但拟态组织毕竟不是真正的血肉,在极端近距离的能量感知下,会暴露出极其微弱的“不自然感”。
只有二环以上的感知专精者才能察觉到这种异常。这个哨兵只是利爪级……
“你的伤,”哨兵松开手,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巫师用的什么武器?”
“能量刃,”维洛克保持镇定,“擦过脸颊,打断了三根循环支脉。祭司说至少要养三个月。”
“哪三根?”
陷阱问题。兽人血脉体系中有十七条主要循环支脉,不同受伤位置对应不同的症状和恢复时间。维洛克在准备阶段背下了所有可能组合。
“左颊下行的颞脉、连接肩胛的斜角支脉、以及心脏供能的第三心脉分支。”
他流利地回答,同时让左脸的拟态疤痕微微抽搐,这是神经受损的典型表现。
哨兵盯着他看了三秒,终于点头。“过去吧。顺着主路走,别碰岩壁上的图腾。”
“明白。”
维洛克继续前进。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跟随,直到他拐过第一个弯道。
危机暂时解除。但他记下了那个年长哨兵的细节。虽然是利爪级,但提问方式专业,可能受过侦查训练或曾是军官。需要留意。
峡谷深处,黑暗如实质般堆积。
岩壁高耸,遮蔽了所有星光。维洛克启用衰败视觉的夜视模式,左眼双瞳在黑暗中调整焦距。
世界化为灰白的热力图谱,温度差异勾勒出地形的每一个细节。
主路宽不足两米,散落着碎石和兽骨。
岩壁上每隔百米就有一个虎首图腾,眼睛处镶嵌着散发微光的晶石。维洛克保持距离,从影响范围的边缘绕行。
在第一个图腾前,他停顿了片刻。
图腾的能量频率很有趣,它并非单纯的警报装置,而是兼具“信仰收集”功能。
每一个经过的兽人,只要体内有血脉之力,就会被图腾吸收极其微量的能量,汇聚到某个中心点。
维洛克绕过图腾,继续前进。
一公里后,他找到了暂时栖身之处。
一个开在岩壁上的废弃矿洞,离地五米,有简陋木梯。
攀爬前,他检查了木梯。踏板有近期使用的磨损痕迹,只有前三阶被频繁踩踏,后面则较新。这可能是故意布置的假象。
维洛克没有直接攀爬。他从侧面绕到矿洞上方,用寂灭能量在岩壁上腐蚀出几个临时落脚点,悄无声息地翻入洞口。
洞内一片漆黑。衰败视觉扫描:入口处散落工具,往里二十米有开阔洞窟,无人,但……
有能量残留。
维洛克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灰尘下的岩石表面,有极其微弱的能量纹路,是某种警戒结界的残迹,已经被破坏
维洛克谨慎地深入。洞窟内部约三十平米,有用石块垒出的灶台、铺着干草的地铺、几个陶罐。
所有物品都蒙尘,但灰尘分布不均匀,某些区域有明显被清扫过的痕迹,时间不超过一周。
他在最内侧的岩壁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凹陷,开口仅容一人爬入。内部空间三立方米左右,地面铺着干燥的苔藓,墙角堆着几个密封陶罐。
检查陶罐。第一个:空的。第二个:半罐发霉的谷物。第三个……
维洛克打开罐盖的瞬间,向后疾退。
没有爆炸,没有毒气。罐子里是满满的血红色晶体,每一颗都散发着微弱的辐射性能量,正是他在焦土边缘看到的那种变异苔藓的提纯物。
“血苔晶”。兽人难民中流通的硬通货,可以换取食物、药品,甚至祭司的简单治疗。但长期接触会导致能量循环系统逐渐畸变。
维洛克将罐子盖好,放回原处。
这解释了这个安全屋为何被废弃,前主人可能已经死于血苔晶的副作用,或是带着它去了别处。
他清理出一块区域,开始布设自己的警报结界。
惰性结晶粉洒在入口地面,形成肉眼难见的能量感应网。然后卸下装备,分类摆放。
最后,他在岩洞最深处挖了个浅坑,埋入三样东西,一管备用的拟态稳定剂(用于在紧急情况下延长伪装时间)、一张加密地图、一枚定向信标。
安全屋建立完成。
维洛克坐在干草铺上,开始计算。
吊坠激活已过去三小时二十一分。剩余有效时间:四十四小时三十九分。
血液样本消耗率:正常。当前剩余量估测:支持五次完整变身。
他需要在一天后前抵达碎骨镇,并在后天此时找到下一个安全点,让吊坠进入六小时稳定期。
时间,资源,风险。三个变量需要在动态平衡中维持。
维洛克服下一粒营养丸,进入浅层冥想。寂灭能量在体内平缓循环,修复着日间的细微消耗。
拟态组织传来的异物感逐渐被适应,他开始与这具“狼族伤兵”的身体达成某种程度的协调。
洞外,峡谷中风声呜咽,如古老的歌谣。
洞内,伪装成兽人的巫师闭目静坐,脑中推演着接下来路程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旅程已经开始。前方是三千多公里的未知之地,一个藏着能量结构奥秘的古老遗迹,以及寂灭之路的下一个路标。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计时符的光标在黑暗中跳动,记录着不可逆转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