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铁脊平原,已然成为一座由兽皮、骨甲与钢铁构筑的临时要塞。
三十万大军在此集结,这个数字意味着凯恩大陆三大帝国各自抽出了近半的常备兵力,加上数十个中小部族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士。
帐篷沿着平原边缘向外蔓延,直至视线尽头,如同某种灰褐色的真菌在冻土上疯狂滋生。
篝火彻夜未熄,将低垂的云层映照成病态的橘红,与西北方那片持续了两年之久的血色苍穹相互浸染,整片天空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暗紫色。
三大帝国的战旗在晨风中僵硬地摆动。
烈爪的金红虎纹旗、荒原之牙的灰白獠牙旗、赤鬃的燃烧鬃毛旗。
这些象征在往日足以引发边境摩擦的图腾,此刻却并列插在同一片营区。
现实压倒了传统,生存的本能暂时掩埋了世代的仇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头顶那片天空不对劲。
两年前开始的血色异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愈发深沉,天空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缝。
各地萨满的灵视之眼都观测到了同一种景象:凯恩大陆的位面屏障正在从外部遭受持续不断的侵蚀。
“第三天了。”黑石要塞了望塔上,年轻的虎人战士低声说道。他额头的棕褐色虎纹因紧张而微微发亮,这是血脉之力无意识激发的表现。
身旁的老兵没有接话,只是从腰间的皮袋里摸出一块磨刀石,开始缓慢而规律地打磨斧刃。粗糙的石面摩擦钢铁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
营地深处,由三百根图腾柱环绕的祭坛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调试。
每根图腾柱都取自不同的神圣林地,表面雕刻着对应部族的古老祷文。
九十九名萨满盘坐在法阵节点上,他们的吟唱并非整齐划一,而是错落交叠,形成一种类似大地脉动的低沉共鸣。
祭坛边缘,三位大祭司沉默伫立。
烈爪帝国的加鲁克站在最前方。这位战魂级巅峰(约等同巫师世界三环巫师)的老萨满身形佝偻,猩红祭袍的下摆拖在冻土上,沾满晨霜。
但他眉心那道完全睁开的灵视之眼正散发着灼目的金光,瞳孔深处倒映的不是物质世界的景象,而是能量层面的残酷真实。
天空的血色是屏障破损的出血,裂缝是撕裂的伤口,而那些从裂缝中渗出的液滴,是凯恩大陆正在流失的生命力。
“时间迫近了。”荒原之牙的狼族大祭司打破沉默,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在晨光中如同干涸的河床,“兽神的旨意……你是否确信解读无误?”
加鲁克没有转动视线,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当苍穹泣血成漩,域外之敌将撕裂胎膜而临。’这是三日前圣山传达的原初之语。一字未增,一字未减。”
“域外之敌……”赤鬃的熊族大祭司握紧了手中的骸骨法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我在最古老的禁忌壁画上见过类似的描述。但那些壁画早被历代教宗判定为异端邪说,绝大部分已焚毁。”
短暂的沉默中,只有远处座狼的低嗥随风传来。
加鲁克缓缓闭上双眼,仅以灵视之眼观测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血色旋涡深处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屠杀。
凯恩大陆的位面屏障,那层保护这个世界的无形胎膜,正被某种庞大到超出理解范畴的存在强行撑开、撕裂。
他能感知到屏障破碎时溢散的能量乱流,能“听见”世界本身发出的、只有灵视者才能捕捉的痛苦尖啸。
更可怕的是,在那些裂缝的彼端,他隐约触碰到了某种意志。冰冷、有序、如机械般精确,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掠夺欲望。
“那些壁画……”加鲁克终于开口,声音压低至仅有三人可闻,“四十年前,我担任神殿档案司掌时,曾私自拓印过七幅残片。”
狼族大祭司猛地转头,疤痕下的肌肉骤然绷紧。
熊族大祭司法杖顿地,冻土开裂:“加鲁克,你知道这——”
“苍穹将持续泣血百年,大地生机被抽吸殆尽,幸存者被烙上枷锁,成为亲手挖掘自己世界坟墓的奴工。”
他停顿片刻,胸腔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够了。”狼族大祭司低吼,声音中压抑着某种濒临崩溃的东西,“这些话若流传出去,军心会在顷刻间瓦解。我们现在只需知晓一件事:敌人将至,必须战斗。”
加鲁克沉默了漫长的时间。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抬起枯瘦的双手,猩红祭袍的宽袖在晨风中展开如垂死的羽翼。
眉心灵视之眼的光芒陡然暴涨,与祭坛法阵的核心节点产生强烈共鸣。
九十九名萨满的吟唱声同时拔高,法阵纹路逐次亮起幽蓝的光芒,整片平原的地脉能量开始向祭坛疯狂汇聚。
“传令。”加鲁克的声音通过法阵放大,如同沉闷的鼓点传遍铁脊平原,“所有战魂尊者(三环巫师)、锐牙级将领(二环巫师),即刻至祭坛前集结。”
“神罚巨弩完成最终调试,灌注极限能量。”
“全军战士,整备武器,默念祷文。”
“兽神的注视与吾等同在——”
话音未落,异变骤起。
轰隆隆隆————
那不是雷声,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厚重的声音,仿佛整个天穹都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血色旋涡的旋转速度骤然提升十倍,中心区域的暗红脓液被无形的巨力向外排开,暴露出其后漆黑的、布满冰冷光点的虚空。
然后,某物的尖端,自虚空中缓缓探出。
首先是金属。
冰冷的、哑光的、表面蚀刻着无数精密几何纹路的金属。它在血色旋涡的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刺入血肉的异质刀刃。
尖端持续向外延伸,宽度迅速超越目力所及的最高山峰,长度仍在增长,仿佛没有尽头。
整个营地陷入死寂。
打磨战斧的熊人停下了动作,低嗥的座狼闭上了嘴,高空盘旋的鹰身人悬停于半空。数十万生灵齐齐仰首,瞳孔放大,呼吸停滞。
那是什么?
无人知晓。它还在持续探出,形态逐渐清晰——那是一艘舰船,一艘由未知金属构成、庞大到颠覆认知的星舰。
舰体表面除了防御性纹路,还能看见无数排列整齐的黑色孔洞,有的疑似炮口,有的类似观测窗,有的则深不见底。
“神罚巨弩!”加鲁克的嘶吼撕裂了寂静,“瞄准舰体中心区域!极限功率!”
命令通过传令兵声嘶力竭地传达。
平原边缘,三百座神罚巨弩同时调整仰角,绞盘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每座巨弩周围,二十名萨满同时割开手掌,将鲜血涂抹于弩身,齐声吟唱最后的战争祷文。
地脉能量、大气能量、萨满自身的生命能量——一切可利用的力量被疯狂抽吸、压缩、灌注进那些粗如成人腰身的精钢弩箭。
弩箭开始发光。
从暗淡的青铜色,到炽烈的金色,再到刺目欲盲的白金色。
“放!!!”
三百道白金光柱撕裂大气,直刺苍穹。
这是凯恩大陆文明在物理攻击领域的巅峰造物。每一箭都蕴含着足以洞穿山岳、蒸发湖泊的能量,三百箭齐发,足以在顷刻间抹平一座城池。
箭矢即将命中的瞬间,星舰表面的几何纹路同步亮起幽蓝光芒。
一层半透明的、布满六边形蜂窝状结构的能量护盾凭空浮现,将整个舰首严密包裹。
轰!轰轰轰轰——!!!
三百次爆炸在护盾表面同时绽放。刺目的强光让无数战士本能地闭眼或抬手遮挡,能量冲击波自高空压下,将平原上的帐篷成片掀飞,篝火被瞬间吹熄,飞沙走石遮蔽了半个天空。
强光渐散。
所有仍能视物者抬首望去,心脏沉入冰渊。
护盾完好无损。
不,严格来说,某些六边形结构的光芒确实短暂黯淡,但转瞬间就被后续涌至的能量流修复如初。三百支神罚弩箭,未能留下哪怕一道细微的划痕。
“这不可能……”一名锐牙级将领失神喃喃。
星舰仍在持续探出。此刻已露出近半舰体,庞大到遮蔽了天空。
然后,舰体腹部的装甲板开始滑动。
向两侧平稳分开。
暴露出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排列舱门。每个舱门内部都幽暗深邃,肉眼无法窥见其中事物。
但所有兽人战士,无论种族、无论阶级,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源自血脉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
有什么,要出来了。
加鲁克举起颤抖的右手,将挂在胸前的骨质号角凑至唇边。
呜——————
苍凉、悲怆、带着濒死般决绝的号角声,穿透血色苍穹,传遍铁脊平原的每一寸土地。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