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贫民窟与萧辰记忆中的景象并无二致。
低矮的泥坯房挤作一团,屋檐下挂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坑洼的土路上积着前夜的雨水,混着牲畜粪便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光着脚丫追逐打闹,看到生人靠近立刻警惕地散开,躲在门缝后偷偷张望。
萧辰一袭青衫走在泥泞中,却奇异地纤尘不染。每一步踏出,周身三寸内的污浊便悄然后退,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片破败隔绝开来。
千年岁月,人间烟火依旧,变的只是人心。
根据古籍记载,天机老人最后现身的地点就在这片棚户区深处。但具体位置语焉不详,只提到“双生槐下,残碑犹存”。
越往深处走,气氛越发诡异。原本还有些人声的巷子渐渐安静下来,连犬吠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寻常人或许察觉不到,但萧辰帝魂微动,立刻感知到至少三道隐蔽的监视目光。
“有点意思。”他嘴角微扬,不但没有放缓脚步,反而故意踩进一个水坑,溅起些许泥点。
果然,前方巷口转出三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赤裸的胸膛上纹着青黑色的狼头,双手抱胸睨视而来。
“小子,面生得很啊。”刀疤脸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这野狗巷可不是谁都能溜达的地方。”
萧辰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刀疤脸腰间悬挂的一枚木牌上——那木牌看似普通,但上面刻着的云纹暗合周天星斗之数,正是天机阁外围成员的标识。
“双生槐在哪?”萧辰开门见山。
刀疤脸脸色一变,另外两人也下意识摸向腰后的短刀。
“听不懂你说什么。”刀疤脸眼神阴鸷,“看你这身打扮像是富家公子,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银子花花?”
他说着伸出手来,作势要抓萧辰的衣领。但手指尚未触及,突然触电般缩回,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
萧辰依旧负手而立,仿佛什么都没做。但只有刀疤脸自己知道,刚才他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
“我不想浪费时间。”萧辰语气平淡,“带路,或者我自己找。”
“找死!”左侧汉子怒喝一声,抽刀便劈。这一刀势大力沉,显然练过几年外家功夫,寻常壮汉挨上一下怕是直接就要断成两截。
但刀至半空却再难寸进。
萧辰不知何时抬起右手,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刀刃。那汉子憋得满脸通红,却无法抽动分毫。
“锵!”
萧辰指尖微动,百炼钢刀应声而断。紧接着他袖袍轻拂,那汉子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土墙上软软滑落,不知死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刀疤脸和另一个汉子甚至没看清动作,同伴就已经倒地不起。
“修士大人饶命!”另一汉子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刀疤脸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也单膝跪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师,还请恕罪!”
萧辰目光落在刀疤脸腰间的木牌上:“天机阁现在连这种货色都收了?”
刀疤脸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您、您怎么知道...”
“带路。”萧辰打断他,“别让我说第三次。”
“是是是!”刀疤脸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在前引路。另一个汉子也想跟上,被萧辰一眼瞥过,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穿过几条曲折小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难得的空地上,果然矗立着两株纠缠生长的古槐。槐树已有年月,树干需三人合抱,枝叶遮天蔽日。树下歪斜着一块残碑,字迹早已风化模糊,只能勉强认出“天机”二字。
但萧辰的注意力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刀疤脸脖颈处露出一截红绳,末端系着的铜钱正散发出微弱的灵力波动。那铜钱看似普通,但上面沾染的气息却让萧辰帝魂微颤。
是因果线的味道。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萧辰突然开口。
刀疤脸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胸口:“没、没什么,家里传的护身符...”
“取下来我看看。”
刀疤脸犹豫片刻,还是在萧辰的目光逼迫下乖乖解下铜钱。那是一枚磨得发亮的康熙通宝,中间方孔穿着红绳,表面有些许锈蚀痕迹。
但萧辰接过手的瞬间,铜钱突然微微发烫,表面浮起一层肉眼难见的清光。
果然没错。这铜钱曾被高人加持,长期佩戴能趋吉避凶。更重要的是,上面残留的施法气息与天机阁一脉相承。
“这铜钱哪来的?”萧辰指尖摩挲着铜钱表面的纹路。
刀疤脸不敢隐瞒:“是、是一个老乞丐给的。三年前我差点病死在巷口,他救了我一命,给了这枚铜钱说能保平安...”
“老乞丐?”萧辰心中微动,“他是不是总拿着个破酒壶,腰上挂个八卦袋?”
“您怎么知道?”刀疤脸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嘴。
萧辰不再多问,将铜钱抛还给他:“带我去见那个老乞丐。”
“这...”刀疤脸面露难色,“那位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啊...”
“那就去他常待的地方等。”
刀疤脸不敢违逆,只好带着萧辰又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断墙下。这里堆着些破烂家什,墙根处铺着干草,似乎常有人在此歇脚。
“他有时会在这晒太阳...”刀疤脸话音未落,突然瞪大眼睛看向萧辰身后。
萧辰早已感知到有人靠近,缓缓转身。
来人确实是个老乞丐,头发花白打结,满脸油污,破衣烂衫散发着酸馊气。但他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腰间挂着的破酒壶和八卦袋与萧辰描述的一般无二。
老乞丐仿佛没看见刀疤脸,径直走到萧辰面前,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年轻人,老夫观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大灾啊。”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等江湖套话,多半嗤之以鼻。但萧辰却瞳孔微缩——对方开口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周身气运微微一滞,虽然转瞬即逝,但绝非错觉。
这老乞丐竟能一言扰动帝境气运?
“哦?”萧辰面色不变,“有何化解之法?”
老乞丐嘿嘿一笑,伸出脏兮兮的手:“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嘛...十两银子,破财消灾。”
刀疤脸在一旁冷汗直流,拼命给老乞丐使眼色,后者却视若无睹。
萧辰取出钱袋,直接扔过去:“够了吗?”
老乞丐掂了掂,满意地塞进怀里:“小子够爽快!那老夫就指点你一句——”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城西三十里,荒废的祭坛底下,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退后两步,又恢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记住啊,日落前去,过时不候!”
萧辰深深看他一眼:“多谢。”
老乞丐摆摆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巷口。
刀疤脸这才长舒一口气,擦着冷汗道:“仙师别见怪,这老疯子就爱胡说八道...”
“他经常这样给人‘指点’吗?”萧辰望着老乞丐消失的方向问道。
“可不是嘛!见人就说什么印堂发黑、血光之灾,骗点酒钱。”刀疤脸撇嘴,“要不是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早让人揍他了。”
萧辰不再多言,扔给刀疤脸一锭银子:“今天的事,不要对外人提起。”
刀疤脸接过银子,连声保证:“小人明白!绝对守口如瓶!”
离开贫民窟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萧辰走在回府的路上,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与老乞丐相遇的每一个细节。那枚铜钱上的因果气息,一言扰动气运的手段,还有精准指出城西祭坛...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尤其是那句“有你想要的东西”——萧辰从未透露自己在找什么,对方却似乎心知肚明。
“天机阁...”萧辰轻声自语,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
千年过去,这群喜欢装神弄鬼的家伙还是老样子。不过既然对方主动递出线索,他没有理由不接。
回到萧府时,夕阳余晖正好洒在院墙上。
萧辰先去看了萧战的情况。少年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几分。蚀魂蛊毒正在缓慢侵蚀心脉,帝级真气也只能勉强延缓。
“再坚持一天。”萧辰指尖拂过萧战眉心,渡入一丝精纯元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萧辰屏退左右,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一道道透明波纹荡漾开来,最终凝聚成一面水镜。镜中浮现的正是城西那座荒废祭坛的景象——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当他将神识聚焦时,却能感受到地底深处传来的微弱空间波动。
“果然有古怪。”萧辰散掉水镜,心中已有决断。
无论那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必须去一趟。萧战的性命等不起,而隐藏在幕后的天机阁,也勾起了他久违的兴趣。
千年前他纵横大陆时,就与天机阁打过交道。那群神神叨叨的家伙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推演天机、布局落子的本事却是一流。没想到千年后重生,这么快就又遇到了。
月色渐浓,萧辰负手望天。
星辰排列与千年前并无不同,但冥冥中的命运轨迹却已错综复杂。蚀魂蛊、天机阁、幽冥殿...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存在,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串联起来。
而他自己,似乎也成了棋局中的一环。
“但愿你们别玩火自焚。”萧辰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帝境不可辱,即便虎落平阳,也轮不到宵小算计。
夜风吹过庭院,带着几分凉意。
萧辰转身回屋,开始为夜探祭坛做准备。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都注定不会平静。
而远在城西的废弃祭坛下,无人注意的阴影中,一枚刻着星纹的铜钱正在微微发光,仿佛在呼应着谁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