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开!我不要你这么做!”
东方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萧寒夜,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梁,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利破碎。她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目睹挚爱即将踏入深渊的、近乎疯狂的愤怒与绝望。
“死木头!你听清楚!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做这种蠢事!”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什么用‘永夜’挡在我和虚空之间?什么净化出‘灵’?这有什么用?!最后不过是我活下来,你却没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萧寒夜,我东方霞——不管是真的假的,拼凑的还是重生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像是被激怒的、保护幼崽的母兽,双手再次抵上他冰冷却坚实的胸膛,试图将他推开,远离这个危险的、关于“牺牲”的选项。但她的力量,在这位执掌永夜的神明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萧寒夜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为他而起的怒火与恐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因她的推拒而恼怒,也不为她的斥骂而动摇。那是一种洞悉了所有可能性、权衡了所有代价、最终做出选择后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在陈述日出月落的规律:
“我是神。概念不灭,神核永固,便死不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易懂的语言,“不是牺牲,是置换,是建立屏障。虚空侵蚀的是你的‘存在形式’,我用‘永夜’的概念力,在它与你的‘灵’(记忆与情感核心)之间,构筑一道绝对的‘暗影帷幕’。虚空之力会优先侵蚀、附着于这道更强大、更‘美味’的屏障——也就是我。而你的‘灵’,失去了虚空的直接污染与支撑,会如同被净水洗涤,显露出最本初的、属于‘东方霞’的模样。”
他抬手,似乎想触碰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但在半空中又停住,只是继续用那平稳到令人心慌的语气解释,仿佛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实验:
“只要能将这净化后的、完整的‘灵’,导入你那真正属于凤凰族、并且刚刚经历涅盘、处于最纯净‘初生’状态的躯壳……那么,承载着所有记忆与情感的‘灵’,与纯净的‘新生之躯’结合……东方霞,就能回来。 不是拼凑的仿品,是真正的、完整的……归来。”
“你骗人!!!” 东方霞崩溃地大喊,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愤怒与无边的恐惧,“什么屏障!什么置换!你说得好听!挡在我和虚空之间,被它直接吞噬侵蚀的就是你!你说神死不了,可被虚空彻底侵蚀、污染了神核概念的神,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会变成什么样?!你会痛苦成什么样?!萧寒夜!你少拿这些话来哄我!我宁可现在就彻底消散,也绝不要你用自己变成怪物、或者承受无边痛苦来换我!”
她拼命推搡着他,捶打着他,像是要将这个固执的念头从他身体里打出去:“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要看见你!我讨厌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死木头!我不要你换!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你听见没有——!!!”
她的哭喊和捶打,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显得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萧寒夜终于动了。
他不再解释,也不再任由她捶打。他猛地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无尽温柔的力道,将剧烈挣扎的她,死死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她的拳头落在他背上,她的哭喊冲击着他的耳膜,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都纹丝未动,只是收紧了怀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拥抱。
“这是我的,报应。” 他在她耳边,用一种极低、却沉重如山的语气,缓缓说道。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认命、嘲讽、与某种解脱的复杂意味。
“报应?” 霞在他怀中一僵,哭声都停了一瞬。
“是啊,报应。” 萧寒夜微微侧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自嘲般的苦笑,“当初,是我强行从凤凰山带走了你,不顾族规,不问你的意愿。我觉得我能给你更好的,我觉得我能护你周全。结果呢?我护不住。我弄丢了你。甚至……连你的死,我都后知后觉,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和温暖。
“所以,现在轮到我了。轮到我强行,把你从虚空的掌控里,带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是因果,是轮回,是……我欠你的,我欠我自己的,一个了结。”
报应?他萧寒夜,永夜之主,居然也信“报应”这种说法了?他无声地笑了笑,肯定是被林易风那个总爱讲些玄乎道理的混蛋给影响了。但这种感觉……不坏。至少,让他找到了一个必须去做、也能说服自己去做的“理由”。
他没有再给她反驳、哭闹、或者推开的机会。
他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她光洁的、被泪水打湿的额头。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最深沉的眷恋、诀别的悲伤,以及一种……托付般的郑重。
就在他双唇离开她额头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东方霞的躯体,突然剧烈地颤抖、扭曲起来!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从内部开始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剥离” 的诡异变化。她周身的虚空黑气,不再稳定,开始如同沸腾的沥青般疯狂涌动、丝丝缕缕地从她皮肤、七窍、乃至每一个毛孔中被“抽离”出来!
这些被抽离的、粘稠的、散发着不祥与空洞气息的虚空物质,并未消散,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更高位格的吸引,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黑色溪流,蜿蜒着,盘旋着,朝着紧拥着她的萧寒夜——*朝着他裸露的皮肤,朝着他微张的唇,朝着他深邃的眼眸——疯狂地钻入、渗透、融合!
“呃……啊……” 东方霞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仿佛解脱又仿佛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在萧寒夜怀中渐渐变得透明、轻盈。那具由虚空物质精细模仿、承载了她痛苦记忆的躯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而萧寒夜,他闷哼一声,身体骤然绷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冰冷、死寂、充满吞噬欲望的虚空力量,正如同亿万根冰针,顺着他的经脉、血管、神力回路,疯狂地涌入他的神躯,侵蚀着他的神力,污染着他的神核,试图同化他的“永夜”概念!难以形容的、源自存在层面的冰冷、空虚与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每一个细胞!
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周身的“永夜”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不是抵抗,而是“引导”与“包裹”!他将自己化作了最大的“诱饵”和最坚固的“囚笼”,主动吸引、容纳着所有从霞身上剥离的虚空之力,用自己浩瀚的“永夜”概念,构筑起一道隔绝内外的、绝对的黑暗屏障,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虚空残渣,能够再触碰到怀中那正在显露真容的珍宝。
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又仿佛只在瞬息之间。
终于,最后一丝虚空黑气从霞变得完全透明的“躯壳”中剥离,没入萧寒夜的体内。那具精致的、痛苦的仿制品,如同阳光下消散的露珠,彻底化为虚无。
而在萧寒夜怀中,在那“永夜”屏障最核心、最受保护的位置,一点温暖、柔和、闪烁着淡淡七彩光晕的、人形的光团,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灵。剥离了所有虚空污染与物质躯壳后,最纯粹的、由记忆、情感、意志构成的——东方霞的灵魂本源。它不再是漆黑的模仿,而是恢复了凤凰族灵魂特有的、生机勃勃的瑰丽光彩,只是显得有些微弱,仿佛风中的烛火。
虚空剥离的痛苦如潮水般暂时退去少许,萧寒夜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已然空无一物的怀抱。他低头,看向怀中那团温暖的光。
光团微微波动,显现出霞模糊的容颜。她似乎恢复了意识,灵魂构成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盛满了无尽的悲伤、痛苦、眷恋,以及……晶莹的、不断滚落的、由纯粹精神与情感凝结而成的——灵魂之泪。
那些泪珠,如同世间最纯净的水晶,又像是凝结的星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滴落时,甚至让周围冰冷的空气都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暖涟漪。这是世界最干净、最真挚的情感凝结。
萧寒夜伸出因承受侵蚀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似乎想接住一滴泪,却又怕惊扰了这脆弱的灵魂。他看着那不断摇头、泪如泉涌的灵魂光团,冰冷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小哭包……灵魂,原来……也会流泪吗?”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只有更多晶莹的灵魂泪珠,无声地滑落,仿佛在诉说着千言万语,又仿佛只是最纯粹的悲伤。
他知道,没有时间了。每多一秒,虚空之力对他神核的侵蚀就深一分,霞这刚刚剥离、脆弱无比的灵魂也需要尽快找到归宿。
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团温暖的光,仿佛要将它的模样刻进自己即将被黑暗侵蚀的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闭上眼,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与力量,将那团霞的灵魂光团,小心翼翼地、用最柔和的“永夜”之力包裹、固定,化作一枚散发着微光的、核桃大小的七彩晶石,轻轻握在掌心。晶石温暖,微微搏动,仿佛一颗小小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萧寒夜身形一晃,险些栽倒。他扶住身旁冰冷的神柱,才勉强站稳。
低头看去,他身上的黑袍,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 冰冷、坚硬、流转着不祥紫黑色幽光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诡异铠甲。铠甲覆盖了他的大半身躯,散发着与虚空同源的、令人不适的寒意与空洞感。这是虚空之力与他神力结合、初步侵蚀显化的征兆。
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空洞的感觉,正顺着铠甲,向着他的四肢百骸,向着他的神核深处,缓慢而坚定地蔓延。思维似乎都变得有些迟滞,耳边仿佛有无数空洞的嘶语在低喃。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杂音,目光投向神殿之外,那传来隐约崩塌与混乱声响的方向。
“易风……” 他低声喃喃,声音干涩,“快来……接走她吧。我……快撑不住了……”
他知道,挚友此刻很可能正陷入更大的麻烦,甚至生死未卜。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易风的“终日”之力,或许能暂时稳住霞这脆弱的灵魂状态;只有易风,是他此刻唯一能托付、也敢托付的人。
他必须找到他,或者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握紧掌心那枚温暖的七彩晶石,萧寒夜拖着被虚空铠甲覆盖、显得异常沉重与僵滞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地,朝着日月神殿那洞开的大门走去。
每走一步,身上的紫黑铠甲就似乎更凝实一分,眼中的星光就更黯淡一分。但他手中的晶石,却被护得极好,温暖的光芒透过指缝,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
殿外的风,带着硝烟、冰雪与空间破碎的混乱气息,扑面而来。天空布满裂痕,大地隐约震颤。
萧寒夜站在神殿门口,仰望那破碎的天穹,又看向掌心的微光,最终,将目光投向茫茫的、充满危险与未知的黑暗远方。他用尽力气,对着那无尽的混乱与虚无,发出了或许无人能听见、却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嘶哑的呼唤:
“兄弟……”
“你在……哪里……”
声音飘散在风里,很快被远方的崩塌声吞没。
唯有他掌心的那点微光,和他身上那不断蔓延的、不祥的紫黑铠甲,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构成一幅孤独、悲壮、又充满一丝渺茫希望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