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军春明门外那场名为“演武”、实为“天罚”的展示,效果立竿见影,且远超预期。其可怖的威力与毁灭性的姿态,不仅彻底击垮了长安守军残存的斗志,更如同最迅猛的瘟疫,一夜之间席卷了整座长安城,深入每一个角落,浸透每一颗人心。
恐慌达到了顶点,随即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对无可抗拒之力的屈服。市井间,关于“玄虎天军”、“雷霆火炮”、“铁甲妖魔”的传言愈演愈烈,细节被无限夸大,守军被描述得如同土鸡瓦犬,不堪一击。东西两市彻底萧条,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仿佛那恐怖的铁蹄下一刻就会踏破城墙,闯入家中。皇宫大内,更是愁云惨淡,年幼的代王杨侑被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吓得啼哭不止,宫女宦官人人自危。
压力,最终全部汇聚到了实际主持城防的卫玄与阴世师身上。
春明门城楼内,临时设下的军议之所,气氛比灵堂更加死寂。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惨无人色的脸。卫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背脊佝偻,眼神浑浊,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案几上那两份文书——一份是清晨李世民射入城中的最后通牒,言辞冷酷,限期午时开城;另一份,是半个时辰前,城内数十家有头有脸的关陇世家、富商大贾联名呈上的“劝进书”,字里行间满是“天命所归”、“保全桑梓”、“勿使玉石俱焚”的“恳切”之言。
“卫公,阴将军……不能再拖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臣颤声开口,他是京兆尹下的属官,家族产业尽在长安,“城外情景,你我亲眼所见。那非是人力可敌……屈突通将军已降,潼关已失,关中传檄而定,长安孤悬。为满城百姓计,为将士性命计……降了吧。”
“是啊,卫公!唐公乃太原元谋,宽厚长者,秦王殿下英武仁德,必不会苛待我等。那李破山……虽是煞神,然既为唐公麾下,亦当遵号令。若再迟疑,午时一到,雷霆火雨降临,悔之晚矣!”另一名与关陇世家牵连颇深的将领也嘶声道,眼中恐惧难以掩饰。
“可……可代王尚在,我等受大隋厚恩,岂可……”阴世师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挣扎着最后一点为臣的忠义,声音却干涩无比,毫无底气。他自己也知道,这点忠义,在昨日城外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是多么苍白可笑。
“阴将军!”那老属官忽然提高声音,老泪纵横,“您要为代王殿下着想啊!真要等到城破,玉石俱焚吗?届时殿下安危何人可保?唐公父子既言归顺可保富贵,何不为殿下,求一活路,存一血脉啊!”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割断了阴世师心中最后那根名为“死节”的弦。他颓然松手,看向同样面如死灰的卫玄。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无力。
卫玄闭上眼,长长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中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解脱。他缓缓伸手,拿起案上代表长安留守最高权力的印绶,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玉石,最终,将其轻轻推到了一边。
“开城……吧。”两个字,耗尽了这位老臣一生的气力。
午时初刻,日头正烈。
春明门那扇昨日仿佛还能提供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厚重城门,在一阵刺耳而沉重的“吱呀”声中,被从内缓缓推开。吊桥放下,砸在护城河对岸,发出沉闷的轰响。
城门洞内,卫玄、阴世师率领一众留守官员、将领,除去甲胄,身着素服,徒步而出。他们手中捧着长安的户籍图册、府库钥匙、以及象征性的印绶,在城门与吊桥之间,面朝东方唐军大营的方向,跪伏于地。身后,是黑压压一片丢下兵器、解去战袍的守军士卒,人人垂首,面如土色。
远处,唐军大营辕门洞开。
李世民并未全身披挂,以示威仪,而是一身亲王常服,外罩一领猩红大氅,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在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以及秦琼、程知节、侯君集等大将的簇拥下,缓缓行来。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扫过跪伏的众人,扫过洞开的城门,扫过那座在阳光下沉默的巨城,最终,归于一片沉稳的威严。
在他身侧略后半步,是同样未着全甲、只穿玄色劲装、外罩黑色披风的李晏。他神色平静无波,目光淡淡掠过前方,仿佛眼前并非一座帝国的投降,而只是一件早已预料之中的寻常事。然而,在他身后,那支沉默肃立的玄虎军先导部队——尤其是那三百名静静矗立、即使在阳光下也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铁浮屠重骑——所带来的无形压力,却比千军万马的嘶吼更加令人窒息。城门前跪伏的隋军降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片幽暗的钢铁丛林。
李世民在距降众十步外勒马,声音清朗,传遍四野:“卫玄、阴世师,尔等能顺天应人,使长安百姓免遭兵燹,将士免于无辜死伤,此乃大功。本王代父王,接纳尔等归顺。过往不究,各安其位。起来吧。”
“谢秦王殿下隆恩!谢唐公不杀之恩!”卫玄等人叩首,声音带着哽咽与复杂的释然,这才在唐军武士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
“大军入城!”李世民不再多言,马鞭前指。
“呜——呜——呜——” 雄浑的号角声冲天而起,震荡着长安的天空。
唐军开始入城。最先开进的,是李世民亲自统领的玄甲精骑,衣甲鲜明,马蹄铿锵,代表着李唐王师的威严与秩序。紧随其后的,便是玄虎军。
当玄虎军的战旗出现在城门洞中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与沉重感瞬间弥漫开来。锐士营的重甲步兵踏着整齐划一、撼动地面的步伐,刀枪如林,沉默前行。前锋营的刀盾手眼神锐利,扫视着街道两旁。弩弓营的士卒肩扛着那些已令长安人闻风丧胆的神机弩、元戎弩。而队伍中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恐惧的,便是那三百铁浮屠。
重甲骑士们操控着同样披甲的战马,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踏入了长安城的街巷。钢铁摩擦的低鸣,马蹄叩击青石路面的闷响,汇成一股令人心头发紧、几乎喘不过气的声浪。阳光被厚重的甲胄吸收,只反射出幽暗冰冷的光泽。面甲之后的目光无人能见,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直视人心。街道两旁,那些被勒令出来“迎接王师”、实则瑟瑟发抖的长安百姓,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孩童的哭泣被大人死死捂住。一些原本还存着些别样心思的旧隋官吏、世家眼线,在看到这支钢铁怪物缓缓从眼前经过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与这样的军队为敌,绝对是自取灭亡。
李晏与李世民并辔,行在玄虎军中军。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两侧投来的无数道目光——恐惧、敬畏、好奇、探究、以及深深的忌惮。他知道,从今日起,“玄虎”二字,将如同烙印,深深打入这座千年古都的记忆之中,与恐惧和无敌画上等号。
队伍穿过长长的街道,最终抵达皇城前的广阔广场。这里,曾经是大隋皇帝阅兵、接受万国来朝的地方。此刻,广场上已肃立着唐军各部,旌旗招展。
皇宫的城楼上,那面象征着隋室的旗帜,正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在风中猎猎舞动的“唐”字大纛,迎着午后的阳光,冉冉升起。
李世民仰头望着那面升起的旗帜,眼中闪烁着激动、欣慰与无比的自豪。他微微侧身,对身旁的李晏低声道:“破山兄弟,看,你我并肩,天下已在掌中。”
李晏亦抬头望着那面旗帜,心中并无太多激动,只有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的踏实,以及对于脚下这片土地、这个新起点的审慎。他轻轻颔首,声音平静:“万里征途,方启第一步。世民兄,前路犹长。”
李世民闻言,豪迈一笑,用力拍了拍李晏的肩膀:“有兄弟在,何惧前路险长!走,随我入宫,该去见见我们那位‘代王’殿下了。”
玄虎军的旗帜,在皇宫前与无数唐军旗帜一同飘扬。长安,这座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帝都,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与挣扎后,以一种近乎戏剧性的、兵不血刃的方式,完成了它的易帜。
一个时代,在这里悄然落幕。另一个时代,随着那面升起的“唐”字大旗,以及旗下那面令人望而生畏的玄色“虎”旗,正式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