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茶舍,天字乙号静室。
幽幽茶香与宁神檀香交织,却难以完全掩盖三人身上残留的、来自星陨之墟那荒芜死寂之地的冰冷气息。
玉衡子布下的多重隔绝阵法正全力运转,星辉在静室墙壁与门扉上隐隐流淌,将此地化作喧嚣都市中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
陆远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所有的感官与心神都紧紧系于怀中。
那里,窥天镜正传来一阵阵稳定而有力的温热,仿佛拥有了一颗真正的心脏在搏动。
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探入镜内那片混沌空间。
只见原本沉寂黯淡、仅存一点星火的苏婉真灵,此刻已被一个巨大的、由纯净星辰本源与混沌气流交织而成的光茧彻底包裹。
光茧表面,那三道新得的星辉符文,正与镜子的本源力量完美交融。
光茧内部,那股熟悉的、却更为磅礴活跃的意念,正如同即将破晓的朝阳,在积蓄着力量,波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
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紧密联系,让陆远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挣扎与渴望。
“苏姑娘……时候到了,醒来吧……”陆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将自己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坚守、所有的喜悦与不易,毫无保留地通过那无形的纽带传递过去。
静室一角,玉衡子缓缓吐纳,脸色虽仍带倦意,但周身散逸的星力已重新变得圆融饱满。
他偶尔睁开眼,看向陆远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更深沉的凝重。
此番墟境之行,收获远超预期,但随之而来的风险,恐怕也将呈倍数增长。
叶知秋静坐于另一侧,翠绿玉笛横于膝上,面纱遮掩了她的容颜,唯有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时而掠过陆远紧抱古镜的身影,时而望向静室之外沉寂的夜色,带着一丝了然与隐忧。
就在这屏息凝神的等待中——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源自亘古的镜鸣,自窥天镜深处响起,并非响彻静室,却清晰地回荡在陆远与镜灵紧密相连的识海之中!
紧接着,那巨大的光茧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表面流转的星辉与混沌光晕变得无比刺目,仿佛内部正孕育着一场开天辟地的风暴!
“咔嚓……咔嚓嚓……”
细微而密集的碎裂声接连响起,一道道清晰的裂痕,如同冬日冰河解冻,迅速在光茧表面蔓延、交织,瞬间布满了整个茧身!
陆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玉衡子与叶知秋也同时心生感应,瞬间将目光聚焦过来,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下一刻,在陆远几乎要停止心跳的注视下,那布满裂痕的光茧,轰然破碎!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无数闪烁着星辉与混沌光点的碎片,在镜内空间中缓缓飘散、湮灭。
碎片中心,一道蜷缩着的、由无比凝练纯净的灵光构成的女子身影,缓缓地、带着一种跨越千古的优雅与疲惫,舒展开来。
云鬓如墨,肤光胜雪,容颜依旧是他记忆深处那倾国倾城的汉代乐府首席舞姬,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只是此刻的灵体略显透明,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冷柔和的皎皎光华,宛如谪落凡尘的月宫仙娥。
她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不适应这久违的“清醒”。
然后,在陆远混合着狂喜、紧张、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中,那双曾映照过汉宫秋月、承载了千年风霜与等待的剪水秋瞳,缓缓地、带着初醒的迷蒙,睁了开来。
初时,那双美眸中还氤氲着一层恍惚的水雾,仿佛不知身在何夕,魂归何处。
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穿透了镜内镜外的界限,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与她魂魄相连、正无比紧张激动地“凝视”着她的青年身影上。
迷茫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瞬间涌起的复杂情感——有跨越千载重逢的悸动,有漫长孤寂等待的酸楚,有深入骨髓的幽怨,有看到他安然无恙后的如释重负……
最终,所有这些难以言喻的情绪,都融化在那双渐渐恢复了神采、重新变得清亮而略带一丝傲然的明眸之中。
朱唇轻启,一声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却又空灵剔透、蕴含着千言万语的轻唤,如同玉石交击,清晰地响彻在陆远的识海:
“负心郎……悠悠千载,白云苍狗,倒叫妾身……好等。”
这声夹杂着嗔怪与难以掩饰的关切、语调古韵十足的轻斥,让陆远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喜悦与酸涩同时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苏姑娘!你……你终于醒了!”他激动得神识传音都带着颤意,“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还……”
“住口。”苏婉的灵体微微晃动,光华略显不稳,显然刚刚苏醒还极为虚弱,但她仍强自支撑,纤巧的下巴微抬,眼风带着一丝习惯性的挑剔扫过陆远周身,语气带着嫌弃,“瞧汝这般风尘仆仆、灵力激荡未平的狼狈模样,定是妾身沉眠这段时日,又不知天高地厚,去何处招惹了是非祸端,可是?”
她话音未落,秀眉忽然微蹙,感应到了什么,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厉色,虽灵体虚弱,但那属于鬼将的敏锐与威严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嗯?外面那些藏头露尾、煞气冲天的腌臜气息……是冲着你这呆子来的?”
几乎就在她发出警示的同一时刻——
“嘭!”
静室之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响,整个茶舍似乎都随之微微一震!
玉衡子布下的隔绝阵法光华剧烈闪烁起来!
玉衡子霍然起身,脸色瞬间阴沉,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凝重:
“我们被包围了!好精密的合围!绝非寻常散兵游勇!”
叶知秋也已悄无声息地立起,玉笛入手,周身清辉流转,眸光清冷如冰,锁定了静室门口方向。
苏婉在镜中冷哼一声,即便灵体虚弱,那份属于强大存在的骄傲与洞察力却未曾减弱:
“东南方三道,阴煞凝而不散,是玄阴宗的蚀骨阴煞诀;西北方五道,血气裹挟戾魂,似是血煞宗的炼魂手段……还有几道气息晦涩,藏得更深。呵,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捋虎须了么?”
她转眸瞪向识海中因她苏醒而狂喜、又因外敌环伺而杀意渐起的陆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维护:
“兀那呆子,还愣着作甚?敌已叩门,莫非还要等他们打将进来,扰了妾身清静不成?”
陆远被她这般情态弄得心头又是酸软又是好笑,深知她刚苏醒最需稳固灵体,连忙以神识温言安抚:
“苏姑娘放心,你刚刚醒来,万勿动用魂力,外面这些跳梁小丑,交给我便是。”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醒后灵体依旧不稳、却强撑着摆出傲娇姿态的苏婉,劝回镜中深处温养。
指尖轻柔地拂过镜面,感受着那新增的星纹与其中传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与灵动,陆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彻骨的杀意与坚定。
他长身而起,金丹巅峰的气息不再掩饰,轰然爆发开来!衣袂无风自动,眼中混沌与星辉一闪而逝。
与玉衡子、叶知秋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默契地呈犄角之势立于静室门前。
陆远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看来,是有些人,不想让我们安稳片刻了。”
“也罢,便让他们知道,惊扰苏姑娘沉眠的代价。”
静室之外,杀机四伏。静室之内,三人一镜,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