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书院,龙骨工坊。
林溪穿着沾满机油的连体工装,蹲在一张由液态金属构成的操作台前,手里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传感器。
这是书院今天发的课程素材——一款号称来自“未来十年”的微型姿态感知器,能预判机械臂0.01秒内的动作偏差,精度达到纳米级。
“林溪,你的任务是逆向拆解,分析它的编码逻辑。”
工坊导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莫,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像电路板上的蚀刻线。
她说话向来简短,没一句废话。
林溪点点头,没急着下刀。
她先是用高倍显微镜观察传感器的封装工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封装方式,跟林氏自动化仓库里的核心部件,太像了。
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像。
每个工程师都有自己的手艺烙印,就像母亲切土豆丝,粗一根细一根,都透着她的脾气。
林氏的车间主任老王,焊电路板时总爱在接地脚多堆一点锡,说“稳当”。
而这个传感器的接地脚,也有同样的习惯。
“莫老师,”她抬头,声音有些发紧,“这个传感器,是书院自主研发的吗?”
莫导师瞥她一眼,目光在她腕上的红绳停了一秒:“怎么,看出问题了?”
“编码格式,”林溪把传感器接入解析仪,屏幕上跳出一串串十六进制代码,“它的底层协议用的是林氏标准。”
她顿了顿,补充道:“确切地说,是林氏三年前被deprecated(弃用)的内部标准。
当时我爸说这套协议有漏洞,容易被逆向,所以停产了所有相关部件,升级为墨盾协议。”
莫导师没说话,只是调出了另一块屏幕,上面是这艘“潜龙号”的材料来源清单。
清单很长,密密麻麻的供应商名称,来自各个时区,甚至不同时空节点。
她手指划过,停在一个名字上——“chengxin Zhizao”。
“诚信制造,”莫导师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讥讽,“你张叔叔的侄子开的厂,对吧?”
林溪脑子“嗡”的一声。
她当然记得。
三个月前,父亲在饭桌上提过一句,说张诚推荐了个新供应商,价格低,质量还不错,先用着试试。
当时她还好奇,问了一句:“能做精密部件吗?”
张诚笑着说:“溪儿放心,你张伯伯推荐的人,错不了。”
现在看,确实错不了。
错得离谱。
她深吸一口气,接入共生协议,把编码流同步给林墨。
三秒后,兄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压抑的愤怒:“这是墨盾协议的前置版本,我在家时亲自销毁过所有备份。
溪儿,你哪儿来的?”
“书院的课程素材,”林溪咬着唇,“哥,这意味着...”
“意味着张诚把核心技术泄露出去了,”林航的声音也插进来,带着数据分析师特有的冷静,“溪儿,你拆解的传感器,是林氏仓库自动化机械臂的‘眼睛’。
这批机械臂,是张诚负责升级的。”
“升级时间,”林域的声音最后响起,带着建筑师的精确,“是七月到九月,正好是咱们离家前一个月。
他那时候就在布局了。”
四兄妹同时陷入沉默。
工坊里,其他学生都在埋头作业,没人注意到林溪苍白的脸色。
莫导师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肩膀:“林溪,书院的规矩,技术问题,技术解决。
你想要答案,就自己猜。”
她留下一台便携式的量子扫描仪,转身走了。
林溪没动,只是盯着屏幕上的代码。
那些0和1,像无数把小刀,在割她的眼睛。
她想起父亲说过,林氏的根,在于技术自主。
当年为了研发这套传感器,林氏投入了三个亿,失败了二十七次,第二十八次才成功。
成功那天,父亲在车间里抱着母亲转圈,说:“琴儿,咱们有了自己的眼睛,以后谁也别想卡脖子!”
现在,这双眼睛,被人挖出来,卖给了对手。
她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钻心。
共生协议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红绳开始发烫,四颗珠子同时闪烁,像四颗愤怒的心。
“溪儿,”林墨的声音压得极低,“拆。
把它的每一层皮都剥开,看看到底偷了多少。”
林溪点点头,拿起手术刀。
她的手很稳,像在拆一颗炸弹。
传感器的封装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晶圆、电容、微处理器。
每拆一层,她的心就凉一分——这根本不是逆向工程,这是直接复制。
连晶圆上的瑕疵点,都跟林氏原始设计一模一样。
那是父亲当年亲自拍板留下的“胎记”,为的是防止盗版,好溯源。
现在,这胎记,成了耻辱的印记。
当拆到最内层的Flash存储芯片时,林溪的手猛地一抖!
芯片背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微不可见的字——
“ccw 2023.08”
ccw?仓储物流!
2023.08?离家前一个月!
“妈的!” 林溪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张诚这孙子…把我们当傻子耍呢!”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麻。
这哪是学习资料?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把他们林家当猴耍的罪证!
她拍下照片,同步到家族群。
三秒后,林墨的声音传来,带着长兄的决断:“这是实锤。
溪儿,你把完整拆解报告做出来,发给妈。
今晚,就是收网的时候。”
“哥,”林溪声音发颤,“张伯伯他...他真的...”
“溪儿,”林航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少见的温柔,“你记得咱家老槐树上,你刻的那个‘家’字吗?”
“记得。”
“笔画歪了,但意思正。”林航说,“张诚把路走歪了,咱们得把它掰正。
这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守住咱家的意思。”
林溪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我知道!”
她重新拿起工具,这一次,她的手稳得像磐石。
她一边拆解,一边在共生协议里建立技术档案,每一步操作,每一个参数,都同步给三个哥哥。
四个人,像四颗精密的齿轮,咬合在一起,将张诚的罪行,拆分成无数不可辩驳的证据。
莫导师去而复返,端着杯咖啡,靠在门框上看她。
见她眼圈发红,手却稳得吓人,不由得哼了一声,把咖啡递过去:“手都抖成筛子,拆坏了我可不给你换。”
这句硬邦邦的话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等她终于拆完,才问:“林溪,书院的课,还教了你什么?”
林溪抬起头,脸上是油污,眼里是泪光,嘴角却带着笑:“教了我,技术是有根的。
根在,树就不会倒。”
莫导师没说话,只是将咖啡杯往她手里又塞了塞,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对了,你拆的这款传感器,书院还有一百个。
都是恒通资本‘捐赠’的,说是支持教学。”
林溪捧着咖啡杯,手一抖,滚烫的液体溅在手背上,她也顾不上擦。
“一百个…”她喃喃自语,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恒通这帮孙子…偷了东西还敢大摇大摆送上门来显摆?真当我们林家死绝了?!”
她拨通林振辉的电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爸,溪儿给您送礼了。
一份拆解报告,一百个盗版证据,还有恒通资本的脸。”
电话那头,林振辉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砸进她耳朵里:
“溪儿,”她父亲说,“你守住的,不只是林氏的技术,是你爷爷用扁担挑出来的那份骨气。”
挂了电话,她看着操作台上那堆传感器残骸,忽然想起母亲腌酱菜时说的话——
“坏了的菜,就得扔。不然整缸都得臭。”
她拿起最完整的一块芯片,用红绳穿好,狠狠挂在了脖子上。
像挂一枚勋章。
那是她作为林家女儿,作为工程师,作为守护者,的第一枚勋章。
而此刻,在潜龙号的某个加密数据终端前——
“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声中,林墨双眼赤红,十指翻飞如电,死死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操!张诚这狗东西,刚通过离岸账户转了笔黑钱!
Ip地址锁定——维多利亚港c区7号码头,货轮‘海蛇号’,半小时后离港!”
几乎同时,林航的声音从另一个通讯频道切入,冷静得可怕:“哥,资金链源头找到了,恒通资本cFo的个人账户,三天前收到一笔来自‘诚信制造’的巨额不明款项,备注写着‘技术咨询费’。
铁证。”
林域的投影在数据屏一角亮起,三维地图精准定位着目标船只:“‘海蛇号’航线已预测,正驶向公海非法拆船厂。
我正在计算拦截点…溪儿,你那边报告发出去了吗?
妈已经坐镇总部,法务部待命。”
“发了!”林墨眼中戾气暴涨,手指悬在虚拟键盘的“确认执行”按钮上,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等着!
老子要把这条蛀虫和他背后的主子,连皮带骨剐下来喂鱼!”
窗外,潜龙号正航行在猎户座星云的边缘,巨大的船身在星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像一头沉默的巨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而恒通资本和张诚,还蒙在鼓里,做着吞掉林氏的美梦。
他们不知道,四颗心早已化为最锋利的爪牙,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无声无息地收紧。
这张网,叫共生。
也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