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林氏集团总部三十六楼会议室。
椭圆形的胡桃木长桌擦得锃亮,能映出天花板上那盏仿青铜树造型的吊灯。
林振辉坐在主位,面前摊着半杯凉透的浓茶,茶叶沉在杯底,像凝固的往事。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十二位高管,最后落在左手边的王叔身上——
王叔正低头看手机,额角有细密的汗,儿子收购下游承运商的事,林振辉还没点破,但对方显然已经闻到了风声。
开始吧。林振辉叩了叩桌面,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市场总监陈立最先开口,ppt上满是红蓝曲线:林总,三季度物流板块增速放缓,主要竞争对手远洋系在东南亚连拿三个港口,我们的市场份额被挤压了百分之三点五。我建议,立即启动蓝鲸计划,投二十亿抢占北部湾深水港...
我反对。
众人一愣,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林琴。
她今天穿了件铁灰色西装,剪裁利落,头发挽在脑后,眉眼间是少有的锐利。
她把一份文件甩在桌上,纸张滑出去好远,停在王叔面前:这是远洋物流过去三年的财务报表。他们每拿一个港口,负债率就上升百分之八。现在他们的表外负债,够他们死三回了。
她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手指点在红蓝曲线上:我们在东南亚的市场份额是百分之二十七,远洋是三十一。看起来我们落后,但我们的单均利润是他们的两倍——因为线路优化做得好,空驶率低。
可市场份额...陈立还想争。
市场份额能当饭吃?净整些虚头巴脑的!林琴声音拔高,振辉当年用一根扁担挑货,有人跟他拼市场份额吗?他拼的是口碑,是人肯把性命相托的信任!
她转身看向林振辉,眼神交汇的瞬间,两人都读懂了没说出口的话——
孩子们走了,他们不能再激进,得把根基扎深,等他们回来接得住。
我支持林总夫人的意见。王叔忽然开口,额头的汗更密了,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林振辉没看他,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苦得皱眉。
他放下杯子,声音沉稳得像念判决书:从今天起,林氏进入深度深耕期。为期四年。
会议室哗然。
财务总监李芳推眼镜:四年后市场格局恐怕...
四年后,林振辉打断她,目光扫过众人,林氏要的不是更大的盘子,是更硬的骨头。我宣布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物流板块。停止一切对外并购,现有线路智能化升级。一年内建全行业最高数据壁垒。陈立,用林墨留的框架。
小林总的系统?陈立眼睛一亮,这话在理!就该这么干!
对。他要守林家的门,林振辉顿了顿,我们先把门砌得比城墙厚。
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地产板块。所有在建项目停工审查,容积率超标一律整改。一律做成代名词——抗震、消防、材料环保,标准提到行业最高。
工程总监张工面露难色:成本...
成本涨百分之十五,林琴接话,从包里拿出那本发黄账册(早上在林域房间看到的),我婆婆当年盖三间房,连钉子账都记着。她写房是给人住的,不是给钱堆的。老张,算算是人的命值钱,还是多赚那百分之十五值钱?
张工哑口无言。
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汽车板块。所有新车型接入林溪的实时监测系统。成本从总部利润补。不求销量第一,要每台车都是免检品质。
那整体战略...王叔小心翼翼问。
整体战略就是,林振辉站起身双手撑桌,压迫感让所有人屏息,去杠杆,保现金流,拳头缩回来。四年不跟人拼规模,跟自己拼内功。
他直起身,目光最后落在王叔身上:王叔,你跟我二十三年,功不可没。但你老了,该歇歇了。
王叔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手一抖,桌上的钢笔掉在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捡,膝盖地磕在桌腿上都没顾上揉,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洇湿了衬衫领口:林总,我...
物流副总让出来,给年轻人。你去管后勤,清闲,工资不变。你儿子那边,林氏承运商他一家别想碰。林振辉语气平淡得像说天气。
谁还有意见?
没人说话。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吊灯电流嗡鸣。
林琴这时开口,声音恢复温和却字字千钧:林氏这棵树长得够高了,现在要让根扎得更深。深到无论多大的风都摇不动。
她走到窗边拉开遮光帘,三十六楼俯瞰整座城市:这些年跑太快,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振辉跑滇缅线,是为让跟着吃饭的几十家人有活路。现在跟着吃饭的几十万家,这担子更重。
她回头,目光扫过众人:孩子们去书院学飞,我们在家就得把巢筑牢。等他们回来,林氏要能跟他们一起飞得更高更稳。
陈立眼眶热了,想起刚进公司时林振辉带他跑线路,夜里睡货车驾驶室,林琴送的热汤里飘着葱花。
我支持林总,支持琴姐!他第一个表态,其他人纷纷附和。
王叔坐在位置上像被抽了筋,半天才挤出:我也...支持。
会议散了。
人走光后,林振辉垮下肩膀陷进椅子。
林琴走过去给他捏肩膀,手法熟练:你最后那段话说得比我有分量。
实话罢了。她手下没停,孩子们走了,得给他们留个干净的家。
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物流那边,王叔的事...
我来处理。他儿子那边年前就派人盯着了,账不干净但罪不至死。给他个体面,让他自己辞。
你早想到了?
你当我这二十年是白跟的?她抽回手倒热茶,孩子们去书院是把林氏最锋利的四把刀磨亮,咱们在家就得把刀鞘做好,别等他们回来没地方放。
他接过茶喝一口,回味悠长:四年后他们回来,林氏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但只要咱俩在,林氏就在。只要林氏在,孩子们就有家回。她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林域圈出的绿地,这孩子说留绿带溢价高,我想不只是溢价——留了绿带,就是留了人心。人心聚了,楼才有人住。
那这片地,林振辉走过来圈住她,就按他说的做。咱们俩也留条绿带。
什么绿带?
咱俩的身体得撑到他们回来。你这胃,我这腰,都得养好。这是咱们的绿带,也是孩子们最后的退路。
林琴眼眶一热,转身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振辉,我想他们。
我知道。他吻她发顶,我也想。
书院吃得饱不?
吃得饱。
睡得暖不?
...不知道。他又答不上来。
两人就这么抱着站在落地窗前,脚下是车水马龙,头顶是铅灰色天。
没再说话,但彼此心跳在为同一个名字共振——林墨、林航、林域、林溪。
这四个名字,是他们四年里唯一的战略,也是唯一的牵挂。
窗外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林振辉手机震了,是林墨发来的图片——书桌摆着全家福,照片里林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怀里抱着四个奶娃娃。
他指腹在照片上四个奶娃娃的脸蛋上蹭了蹭,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林琴手机也震了,是林溪的语音,压得极低像在被窝偷录:妈,我今天吃到了酒酿圆子,没你做的好吃,但...也挺甜的。
她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
走吧,林振辉拉起她的手,回家。给你做酒酿圆子。
你会做?她惊讶。
不会,他老实承认,但学呗。总不能让孩子们回来,发现爹妈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可别把厨房点了,上次煮面条都能把锅底烧出个黑窟窿,还嘴硬说这叫锅气,害我刷了半宿锅!
他们走出会议室,没开灯,任由城市灯火漫进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影子尽头,是那根老榆木扁担和四个金鳞徽章,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像在说——
等你们回来。
我们守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