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博尔被“安置”在营地边缘一座独立的、有士兵看守的小帐篷里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就在营中传开了。
自然也传到了阿月的耳中。
起初,阿月并未在意。这些年来,关于她身世的流言蜚语从未断绝,她早已学会不去理会。
她依旧每日去伤兵营帮忙,或者带着雪魄在营地周围巡查,熟悉着这片逐渐复苏的土地。
然而,一些细微的变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她偶尔会看到那个被看守着的老者,隔着一段距离,用那种混合着激动、愧疚、渴望的复杂眼神望着她。
那眼神,与她记忆中狼群看向幼崽的眼神不同,与霍昭看向她的包容与守护也不同,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属于“血缘”的牵扯。
有时,她路过那顶帐篷,会听到里面传来老者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泣声,还有模糊的、用匈奴语念叨的“云娘”“小公主”等词语。
那颗被她刻意深埋、对自身根源的好奇与渴望的种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悄然萌发。
她想起霍昭曾经对她身世的讳莫如深,想起他每次提及此事时那略带沉重的表情。
昭哥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我的父亲是匈奴的王,是他的敌人吗?
这一日,阿月正在帮一名伤兵换药,有些心不在焉,险些打翻了药瓶。
“阿月姑娘,你没事吧?”伤兵关切地问。
阿月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精神,但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那老者的哭泣声和那枚与自已玉佩极其相似的玉珏。
傍晚,她回到自己的小帐,雪魄跟了进来,用头蹭了蹭她,发出低低的呜咽,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阿月抱着膝盖坐在毡垫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出神。
“雪魄,”她轻声对着唯一的伙伴诉说,“他说……他是父亲派来找我的人。他说……父亲并不是不要我……他是有苦衷的……你说,这是真的吗?”
雪魄当然无法回答,只是用那双幽绿的狼眸安静地看着她。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霍昭的声音:“阿月,在吗?”
阿月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在,昭哥哥,进来吧。”
霍昭掀帘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
他看了一眼阿月,在她对面坐下。
“那个叫鲁博尔的老者……”霍昭开门见山,语气平静,“他的话,你听说了?”
阿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想?”霍昭注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阿月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挣扎:“我……我不知道。昭哥哥,他的玉珏,真的和我的很像……他说起我母亲的名字……还有,他哭得很伤心……”
霍昭的心微微下沉。他看到了阿月眼中那被他一直小心保护着、却终究无法完全隔绝的对亲情的渴望。
这种渴望,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她这样身世坎坷的人身上,更为强烈。
“阿月,”霍昭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我知道你渴望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但是,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谨慎。这个鲁博尔,来历不明,出现的时机又如此蹊跷。我怀疑,这很可能又是乌维的阴谋。”
“可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阿月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万一我父亲真的还在找我?万一他真的有苦衷?”
霍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没有说一定是假的。但正因为它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假的足以乱真,所以我们才不能轻易相信。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个鲁博尔的底细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阿月,答应我,不要轻易与他接触,更不要被他言语所动,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请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阿月看着霍昭眼中那深切的担忧,理智告诉她,昭哥哥是对的。
乌维阴险狡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但情感上,那个“万一”的可能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亲情之惑,如同藤蔓,开始悄然缠绕她的心扉。
一边是霍昭基于现实和经验的警惕与保护,另一边是那来自血脉根源、无法抑制的渴望与呼唤。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困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