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使者带来的那份“功过相抵”的诏书,如同一盆冰水,不仅浇熄了普通将士期盼封赏的热情,更在霍昭的核心将领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使者仪仗离开后,赵破奴第一个按捺不住,在中军大帐内愤然道:“将军!这算什么?!我们弟兄们舍生忘死,守住这北疆门户,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最后就换来一句‘功过相抵’?朝廷这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韩诚虽未像赵破奴那般激动,但花白的眉毛也紧紧锁着,叹息道:“功高震主,古来如此。更何况,将军身边还有阿月姑娘这般……特殊的存在。陛下此举,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平衡。让将军知道,皇恩虽浩荡,却亦有底线。”
帐内还有其他几名高级将领,闻言皆沉默不语,但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不甘与忧虑。
霍昭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制案几,目光沉静,并未因众人的议论而显露出太多情绪。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追随他浴血奋战的部下。
“破奴,韩老将军,诸位,”霍昭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你们觉得,我们此番血战,为的是什么?”
赵破奴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驱逐胡虏!”
“不错,”霍昭点头,目光深邃,“是为了身后万千百姓能安居乐业,是为了我汉家疆土不容侵犯。那么,我们做到了吗?”众人一怔。
韩诚沉吟道:“虽代价惨重,但单于乌维主力确已败退,北疆防线得以保全。从结果看,我们……做到了。”
“既然做到了我们最初想做的事,”霍昭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那么,长安的赏赐与否,那一纸诏书上的褒贬之词,还重要吗?”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看着这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弟兄:“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今日位极人臣,明日或许就身陷囹圄。陛下的心思,朝堂的争斗,如同这塞外的风沙,变幻莫测。若我们执着于此,岂非本末倒置?”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霍昭,从拿起这把‘破胡’剑的那一天起,所求的,从来不是封侯拜相,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权势。我所求的,不过是问心无愧,是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这身后的家园,还有……身边值得珍惜的人。”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帐外,仿佛穿透了帐篷,落在了那个正在伤兵营帮忙的纤细身影上。
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与顾虑,只剩下一种澄澈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帐内一片寂静。
赵破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韩诚抚须的手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似是释然,又似是感慨。
“将军……所言甚是。”
韩诚最终开口道,“守住本心,方能不被外物所扰。只是……前路艰险,陛下既已明示警告,将军与阿月姑娘,日后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霍昭收回目光,看向韩诚,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无论如何,我既已看清本心,便不会因外界风雨而动摇。权势如烟,真心惟系。这北疆,我要守;该守护的人,我亦会竭尽全力去护。”
他的话语,如同誓言,回荡在简陋的中军大帐内。
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在将领之间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褪去了对朝廷封赏的渴望、更加纯粹、也更加坚韧的凝聚力。
霍昭的觉悟,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在血与火、在朝廷的猜忌与自身的反思中,逐渐淬炼而成。
他看清了浮华背后的本质,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他认为真正重要的事物上。
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都绕不开那个名字——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