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

如影随形如戏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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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深闺暗线搅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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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书房的烛火燃了一夜,映得郑将军鬓边的霜色愈发浓重。亲信带回的情报如同一块块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令人心惊的全貌——西北军情驿报加密、兵部调配异常、勋贵子弟“抱恙”时间重合,再加上永昌侯府暗中采购北地药材厚布、顾沈二府对子弟行踪讳莫如深,种种迹象都指向一场由中枢主导、藏着权力算计的秘密行动。而薄小将军,极可能是这盘棋中注定要被牺牲的“弃子”。

他对着舆图枯坐良久,指尖在玉门关的位置反复摩挲。作为戍边多年的老将,他效忠皇权,却更放不下疆土上的百姓与士卒。若真如猜测,为了太子铺路而放任边城遭难,他万万不能坐视不理。三皇子的身影在他脑中闪过,这位皇子虽母族不显,却在军中根基深厚,其舅父李将军更是西北旧部遍布,与太子一系素来不和。这或许,正是能撬动局势的关键。

郑将军提笔,在素笺上写下密信。他避开所有敏感字眼,只用军中旧部才懂的暗语写道:“冬防压力陡增,宵小蠢蠢欲动。闻前线将领年少气盛,恐有疏漏。兄台可否示意旧部,加强要害关隘戒备,囤积应急物资,以备不虞?” 信中只谈军务,不提朝堂争斗,既给了李将军行动的由头,也为自己留了后路。

他唤来最心腹的护卫,郑重嘱托:“此信务必亲手交给李将军,沿途不得停留,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护卫领命,连夜换装离京,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郑将军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心中清楚,这一步棋,既是为国分忧,也是一场豪赌。

十日之后,天色未明,京城朱雀门内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八百里加急的驿卒浑身浴血,高举着染血的军报,冲破晨雾直奔皇宫。“西北急报!玉门关遭匈奴突袭,薄小将军所部损失惨重,将军身负重伤,下落不明!”

这声疾呼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京城。原本宁静的街巷顿时人声鼎沸,百姓们扶老携幼,奔走相告,脸上满是惶恐。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将御案拍得震天响,厉声斥责兵部失察、边将无能,下令严查败因,即刻商议增援事宜。

可朝堂之上,却弥漫着诡异的沉默。以往遇事便争先请战的勋贵武将,此刻竟个个缄口不言;与薄家交好的几家将门,也只是上疏表示“震惊”,并无半分实质性的救援提议。议论声虽此起彼伏,却始终绕不开关键,真正的决策与行动,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迟缓得令人心焦。

永昌侯府的正厅从未如此压抑过。晨光被厚重的朱漆大门和密不透风的锦帘挡在外面,厅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映得众人脸色沉沉。梁老爷端坐于上首,乌木太师椅仿佛都不堪其重,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须发已染霜华,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却拧成一团,眉头紧锁的纹路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色。

厅内肃立着在京的所有成年男丁:长子梁曜,次子梁昭,长孙梁圭铮,还有三孙子圭锐。女眷们则立于西侧,梁夫人一身深色素服,指尖的佛珠转得极慢;苏氏扶着墨兰,两人皆是神色凝重;林苏(曦曦)站在最后,努力挺直脊背,将自己缩在阴影里,却不敢漏听任何一个字——这是她第一次被特许参与家族核心议事。

“西北军报,八百里加急,昨夜抵京。”梁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薄家小将军在落鹰峡遇伏,惨败。三万先锋折损过半,如今被困孤山,粮草断绝,急需救援。”

“什么?!”梁曜霍然起身,腰间佩剑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脸上瞬间涌起血色,既是震惊,也是同仇敌忾,“父亲!薄家与我梁家三世之交,荣辱与共!薄小将军此次出征,本是为我朝开疆拓土,更是为他自己积累军功,如今身陷绝境,我梁家岂能坐视不理?!”他猛地拱手,声音激昂,“儿子愿立刻上书陛下,请调京营驰援!若陛下迟疑,我梁家现有五百亲兵,皆是精锐,可先行驰援落鹰峡,哪怕只能为薄家拖延片刻,也不负世交之谊!”

“坐下!”梁老爷一声低喝,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梁曜愣了一下,见父亲脸色铁青,只得悻悻坐下,胸口却依旧起伏不定。

梁老爷的目光扫过几个儿子,最后落在长孙梁圭铮身上,沉声道:“若是寻常战败,为父何须将尔等尽数召来?薄小将军自幼在军中长大,熟读兵法,落鹰峡地形他早已勘察过三遍,怎会轻易中伏?”他顿了顿,声音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战报细节你们看看——敌军精准预判了他的行军路线、扎营时间,甚至利用落鹰峡的隘口设伏,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这绝非偶然,更不是敌军神机妙算!”

他拿起案上的军报,狠狠拍在桌案上,纸张翻飞间,透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军中必有内奸!而且此人职位不低,能接触到核心军机,否则绝不可能将薄小将军的部署摸得如此透彻!”

“内奸?!”梁曜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战场失利尚可挽回,但若有内奸通敌,那救援行动本身就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你以为是去救人,实则是自投罗网。

梁圭铮站起身,他比父亲更为冷静,眉头紧锁,沉声道:“祖父,父亲,此事确需谨慎。若真有内奸,贸然出兵,不仅救不出薄小将军,反而会让我梁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孙儿愿领三百精干家将,乔装成商贩,先行潜入西北,探明虚实。祖父与父亲坐镇京都,一边联络朝中可靠之人上书请援,一边统筹调度,以备不测。如此,既能尽援救之心,也能为梁家留条后路。”

这番话考虑周全,既顾全了道义,又守住了家族根基,厅内众人皆是点头赞许。然而,梁老爷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愈发深邃,仿佛看透了层层迷雾下的凶险:“铮哥儿,你的心意祖父明白,你的谋划也稳妥。但此事,恐怕不是简单的军事救援,甚至不是铲除内奸就能解决的。”

梁曜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失声道:“父亲,您的意思是……这内奸背后,牵扯的是……皇子之争?!”

“皇子之争”四个字一出,厅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连空气都变得凝滞。女眷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脸色苍白。那是比战场更凶险、更无情的漩涡,一旦卷入,轻则贬谪流放,重则抄家灭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梁老爷沉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疲惫与决绝:“薄家小将军此次出征,是为国效力。”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近前几人能听清,“据宫中隐秘消息,可能是……七皇子。”

“七皇子?!”梁圭铮失声惊呼,脚步踉跄了一下,“他才七岁!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当得起‘谋算’二字?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冷静。她走到厅中,目光扫过众人,“七皇子年幼,但其生母丽嫔,与四皇子的生母谨妃,入宫前便是手帕交,情同姐妹。谨妃被废早逝,四皇子失怙,在宫中处境艰难,全靠丽嫔暗中照拂,视若己出。”

她顿了顿,继续道:“表面上看是七皇子,实则是四皇子的力量。丽嫔娘家势力不容小觑。”

“而四皇子生母被废,虽不受宠,却也并非没有野心家想借他生事。”苏氏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或许,有人不想看到丽嫔一系崛起,不想让四皇子有翻身之机,便借西北战事下手,如此一来,既打击了丽嫔和七皇子,又削弱了四皇子的潜在势力,可谓一箭双雕。”

这番分析将后宫关联、前朝势力、皇子派系错综复杂地编织在一起,让原本就凶险的局势更加迷雾重重。梁昭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双手紧握成拳:“父亲,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救,便是卷入皇子之争,可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不救,薄家覆灭,梁家唇亡齿寒,且道义有亏,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如何在朝中做人?”

梁老爷闭上眼,眼角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清明:“救,必须要救!”

“父亲!”梁昭急声道。

“我梁家世代为将,百年声誉,武将风骨,不能毁在我们这一代!”梁老爷的声音掷地有声,“薄家与我梁家,不仅是利益同盟,更是生死之交。当年你祖父征战沙场,若不是薄老将军舍命相救,早已埋骨他乡。如今薄家有难,我们岂能坐视不理?”

他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儿子、孙子,最后落在梁曜身上。“但如何救,却是一门大学问。”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此事已非我梁家一族之力可解,需谋定而后动,需借力打力,需找到破局的关键。”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他的须发。“或许……该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渠道,听听‘外面’的风声了。”

这话意有所指,梁曜和梁圭铮皆是若有所思,而梁夫人、墨兰、林苏等人心中却是猛地一跳——她们都明白,梁老爷口中的“非常规渠道”,指的便是那个“假梁晗”,以及他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

梁圭锐(梁昭的二儿子)突然间开口说道:“那个三皇子身边的伴读跟我可是相当熟呢!他告诉我啊,这四皇子可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整天就想着跟三皇子过不去。听说他们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着呢!对了,那四皇子的太傅竟然是贾阁老!只可惜呀,这位贾阁老因为犯了事,结果被皇上给活活杖毙啦!听说这个七皇子哟!要知道,他可是贾阁老的亲外甥呢!”

正厅内的空气本就凝重如铅,梁圭锐的话如同一块淬了冰的巨石,狠狠砸进沸腾的油锅里,瞬间激起漫天火星。

“贾阁老?!”梁夫人失声低呼,平日里保养得宜、始终带着端庄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惊骇,眼角的细纹都因绷紧而愈发清晰,“你说的是那个两年前因‘妄议朝政、结交内宫’,被皇上当庭杖毙的贾道安?!他……他竟是七皇子的亲舅舅?!”

这名字像一道惊雷,炸得厅内众人头晕目眩。贾阁老当年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文武两班,他的倒台本就是一场席卷半壁朝堂的腥风血雨,多少家族因此被牵连,至今余波未平。谁能想到,这个早已化为枯骨的罪臣,竟与年幼的七皇子有着如此亲近的血缘关系!

梁夫人指尖的佛珠猛地停住,眼中满是惊悸:“这次薄小将军遇伏,会不会根本就是冲着清算贾阁老余党去的?目的就是阻止七皇子获得任何军事支持!”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更深的迷雾,却也让局势变得愈发凶险。这潭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毒,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梁老爷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刮向站在下方的长子梁曜。他还未从贾阁老这层隐秘关系的冲击中完全回神,梁曜接下来的话,便如同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怒火。

梁曜在母亲点明其中利害后,脸上闪过一抹剧烈的挣扎与焦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脱口而出:“父亲,母亲,事已至此,儿子也不瞒了……昨夜,二皇子府上的长史,私下找到了儿子,言语间暗示……希望我梁家能在支援薄家之事上……有所‘侧重’,若是能成事,二皇子殿下绝不会忘了梁家的功劳。”

“混账!”

一声怒喝震得房梁仿佛都在颤抖,梁老爷猛地一拍身前的黄花梨木桌案,厚重的桌面被震得嗡嗡作响,案上的茶杯都险些倾倒。他霍然起身,怒目圆睁,指着梁曜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到底背着家里,暗中站了哪个皇子?!啊?!与太子的牵扯还没扯清,你又招惹上了二皇子?!你是不是嫌我梁家死得不够快,非要把整个家族都拖进这万丈深渊里才甘心?!”

梁曜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暴怒慑得后退半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翕动着,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身为京营要职,手握部分京城防务之权,本就是几位年长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平日里迎来送往、应酬往来本就难免,二皇子势力最盛,私下接触自然也最为频繁。他原以为只是寻常的交际周旋,既能为家族打探些消息,又不至于真正站队,未料此刻竟被直接逼到了台前,成了引爆家族危机的导火索。

一直冷眼旁观、未曾多言的梁夫人,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她看着长子,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慈爱,只剩下深深的失望与痛心,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棱:“这些事端,哪一个不是你左右摇摆、心存侥幸引来的?!早便告诫过你,皇子之争是噬人的万丈深渊,我梁家世代为将,立足之本在军功,在忠君,不在所谓的‘从龙之功’!这些话,你到底听进去了半分没有?”

她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彻骨的寒意:“如今倒好,晗儿的烂摊子还没理清,二皇子又递了这么一把刀子来!你是想让我梁家被架在火上烤,两面不是人,最终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梁曜被梁夫人这番毫不留情的斥责说得满脸通红,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羞愧、委屈、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剧烈起伏,却偏偏无从辩驳——母亲说的,句句在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沉默坐在梁曜下首的正妻崔氏,猛地站了起来。她出身将门,自幼耳濡目染,性子本就刚烈如火,此刻眼见丈夫被公婆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尤其是婆母那句“事端都是你引来的”,更是戳中了她的底线,顿时柳眉倒竖,护夫心切之下,竟连尊卑礼数都顾不上了。

“母亲!您这话儿媳不敢苟同!”崔氏的声音清亮而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顶撞之意,“夫君在京营任职,掌管京城防务,如今几位皇子皆已年长开府,培植势力,往来交际岂能全然避免?夫君日日兢兢业业,在各方势力间周旋,难道不是为了稳住梁家在京中的地位,为家族打探各方消息吗?”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梁夫人,语气激动:“是,夫君或许未能如父亲期望那般完全置身事外,可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又有几家勋贵能真正独善其身?!夫君的辛苦与难处,那些明枪暗箭的算计,母亲您居于内宅,深居简出,又能知晓几分?!”

崔氏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如今家族正值危难之际,不想着如何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反倒先在这里责难起自家人来了!薄家要救,二皇子那边要应付,军中内奸要查,皇子之争要避……千头万绪,桩桩件件都压在夫君心头,他难道不比谁都焦心吗?!”

这番连珠炮似的反驳,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又狠狠拨了一下,让正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梁夫人被她当众顶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却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崔氏,那目光如同寒潭,带着无形的压力。

梁老爷看着长子梁曜哑口无言、满脸憋屈的模样,又看看子媳崔氏言辞激烈、怒目圆睁的神情,心中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忧虑。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这才是家族最凶险的境地。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缓缓挥了挥手:“都住口!”

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一块巨石压下,瞬间平息了厅内的争执。崔氏虽仍有不忿,紧咬着下唇,却也不敢再吭声,只能狠狠瞪了一眼地面,不甘地坐回原位。梁曜也垂下头,脸色依旧难看。

梁老爷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每一张脸——梁曜的焦虑,崔氏的愤懑,梁圭铮的凝重,梁圭锐的不安,女眷们的惶恐,林苏的沉静……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窗棂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云层厚重,看不到一丝光亮。

“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薄家要救,这是我梁家世代传承的道义,也是我们军旅世家立身的根本,不容退缩,也不能退缩。”

他转头看向梁曜,眼神复杂,既有失望,也有无奈:“二皇子那边,你自行斟酌回话。模棱两可即可,不得做出任何实质性承诺。只言军情紧急,一切需遵陛下旨意行事,尽量拖延,既不得罪,也绝不靠近。”

梁曜连忙点头,低声应道:“儿子明白。”

“至于军中内奸,还有这背后牵扯的皇子之争……”梁老爷的目光变得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梁昭。你通过你的渠道,继续打探宫中动向,尤其是几位皇子近侍的言行,还有与西北军报往来相关的所有蛛丝马迹。记住,不可明着查,要巧,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遵命。”梁昭挺直脊背,郑重应下。

最后,梁老爷看向梁夫人、苏氏和墨兰,语气凝重:“内宅是家族的根基,务必安稳。你们要约束好下人,闭紧门户,严禁任何人议论外事,更不能让闲言碎语流传出去。宁姐儿在西山,婉儿即将入宫,她们身处险境,更要小心再小心,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老爷放心,我等省得。”梁夫人率先应道,苏氏和墨兰也连忙点头。

分配完所有任务,梁老爷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浑浊而疲惫,缓缓道:“眼下,敌暗我明,多方掣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梁家能否度过此劫,就看我们能否在这乱局之中,找到那一线生机,抓住那可能破局的关键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梁曜身上,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前要务,是应对西北战事和朝堂之局。内宅要安稳,各司其职,不得再出任何乱子。至于宫中……我相信宁姐儿的判断,也会等待婉儿的机会。记住,我梁家,还没到要靠卖儿鬻女、自残身体来求存的地步!”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可怕的提议总算被强行压了下去,可它带来的冲击与阴影,却久久不散,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正厅里的檀香依旧在燃烧,只是那香气,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苦涩与沉重。

梁夫人指尖攥着帕子,锦缎的纹路被捏得发紧,方才梁曜那句“不如投向二皇子”的浑话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被她硬生生压进心底最深处。乱局当前,梁家这艘大船容不得半分倾覆,她作为掌舵的主母,若先乱了阵脚,底下人便要如无头苍蝇般四散。深吸一口气,她松开帕子,指尖轻轻抚平褶皱,脸上已不见半分怒意,只剩当家主母的沉稳与果决。

“明日一早,我亲自登门拜访。”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袁家、李家、崔家这三家,皆是与薄家相交数十年的军中耆宿,当年你祖父与他们一同浴血沙场,情谊非比寻常。我不探什么军机大事,只以探望老姐姐的名义上门,问问他们的饮食起居,看看府中下人是否安稳——武将之家最是藏不住事,女眷们言谈间的松弛或紧绷,院子里的防卫是增是减,甚至厨房里备的菜是丰是简,都能看出几分端倪。”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我只需旁敲侧击,让他们知道梁家记着这份旧情,无论时局如何,都愿与他们共进退。”

说完,她转向墨兰,眼神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叮嘱:“墨兰,你回一趟你大姐姐华兰的婆家。你与华兰一母同胞,说话最是方便,不必绕太多弯子。你就说惦记袁老将军的身体,问问他近来精神如何,能不能吃得下东西——袁老将军是军中砥柱,他若安好,袁家便稳,袁家稳,薄家那边也能少一分顾虑。另外,你悄悄留意,他们府中最近可有京城来的访客?或是下人之间有没有传什么闲话,关乎西北战事或是朝中动向的?”

墨兰连忙起身应道:“儿媳明白。绝不露半分打探的痕迹,也绝不乱传一字半句。”她微微垂眸,眼底闪过一丝紧张,却更多的是被托付重任的郑重——自嫁入梁家,她虽谨小慎微,却始终难掩盛家庶女的自卑,如今能为家族分忧,自然格外上心。

“苏氏,”梁夫人的目光移到苏氏身上,语气愈发郑重,“你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是翰林院掌院,与不少文官家眷都有往来。如今虽是武将之事,但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文官们看似不涉军务,实则最是敏感,宫中的风吹草动,皇子们的明暗较量,他们比谁都清楚。你去走动走动,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在军中服役,或是准备入仕的人家,问问他们对西北战事的看法,听听他们私下里如何议论几位皇子——特别是那些常与宫中嫔妃娘家、皇子伴读家眷来往的,更要多加留意。”

苏氏敛衽一礼,声音沉稳如水:“母亲放心,媳妇晓得轻重。我绝口不提朝政,只在闲聊中慢慢引导,听他们的弦外之音。若是遇到言辞闪烁、不肯多言的,我便知趣告退,绝不强求。”她出身名门,自小见惯了官宦人家的虚与委蛇,这种不动声色的打探,对她而言并不算难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梁曜,此刻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未散的怒意,更添了几分心有余悸的凝重:“母亲和弟妹们此行,务必万分小心,尤其是涉及宫中动向的,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上次”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梁夫人、苏氏等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墨兰也隐约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她虽嫁入梁家不久,但也听闻过几年前那场震动京城的风波。

“你们可还记得,今上登基之初,那场几乎将半个京城勋贵都卷进去的风波?”梁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沙哑,仿佛一开口,就会揭开那道结痂多年的旧伤疤,露出底下狰狞的血肉。

梁夫人闻言,身子猛地一僵,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温热的茶水溅在描金的茶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抬眼看向丈夫,眼中满是了然的沉重,喉间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一个字——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都不敢轻易回想的噩梦。苏氏的脸色也瞬间褪尽了血色,她出身书香世家,嫁入梁家时恰是那场风波的尾声,虽未亲历核心,却亲眼见着往日里往来密切的几户人家,一夜之间门庭冷落,抄家的官差马蹄声日夜不绝,京城里的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至今想起来,后背还会冒冷汗。

墨兰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刚嫁入梁家那会儿,正是京中风声鹤唳最紧的时候。那时她还沉浸在嫁入高门的窃喜中,却被婆母反复叮嘱“闭门不出、缄口不言”,府里的下人连买菜都要绕着热闹的街巷走。她曾偷偷掀开轿帘,见过那些往日里衣着光鲜的勋贵女眷,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被官差拖拽着走过长街,鬓发散乱,哭声凄厉。那些片段,如同褪色的旧画,此刻被梁曜一语勾起,竟依旧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时,今上刚从禹州藩地入京,龙椅还没坐热,根基未稳得很。”梁曜的声音顿了顿,刻意加重了“那时的太后”四字,语气里的微妙,让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那位先帝遗孀,彼时手握兵权,身后跟着一群盘根错节的旧勋贵,对着今上推行的新政,表面应和,暗地里却处处掣肘,野心昭然若揭。“今上要想坐稳江山,这些绊脚石,必须一举清除。可那些人树大根深,明着来,只会两败俱伤。于是,陛下设下了一个惊天大局!”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股弥漫在京城上空的肃杀之气。“你们在京中,只知那时君臣离心,却不知那全是陛下演的戏!他故意在朝堂上与顾廷烨、桓王争执,对着顾侯屡加申斥,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疑他平定叛乱后的忠心,说他‘功高震主,尾大不掉’。桓王殿下为顾侯辩解,陛下竟当场拂袖而去,扬言要夺顾侯的兵权——这一切,都是演给太后和那些旧勋贵看的,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朝廷核心已然分裂,再无凝聚力。”

“戏还没完。”梁曜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凉意,“紧接着,陛下便放出消息,说西北边疆战事糜烂,朝廷派去的精锐全军覆没,连主将都战死沙场。更绝的是,他竟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因为这‘噩耗’急火攻心,‘噗’地吐了口血,随后便晕厥过去,被太医紧急抬入内宫。”

说到这里,他看向众人,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墨兰捂住了嘴,几乎不敢相信——九五之尊,竟能为了布局,做到这般地步?苏氏眉头紧锁,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林苏(曦曦)更是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不止。她虽知晓封建王朝权力斗争的残酷,却从未想过,最高权力者的博弈,竟能如此精密、如此不计代价,连自身的安危与名誉都能当作棋子。

“陛下还对外宣称,自己多年来患有头风重症,经此一役,病情加重,已然天命不永。”梁曜一字一句,如同敲在青石上,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冰冷,“他连日召太医入宫诊治,甚至传出要立太子、以备不测的流言。宫中更是戒备森严,对外只说陛下龙体欠安,不便见客。这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太后和那些野心家,让他们以为,朝廷武力空虚,天子病弱,已是强弩之末,正是发动宫变、改天换日的绝佳时机!”

厅内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静止了。只有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半点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结果呢?”梁曜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那是劫后余生的颤抖,“那些人,果然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太后暗中联络旧部,调动京郊驻军,甚至买通了宫中内官,约定在三更时分,里应外合,攻入皇宫,扶持傀儡太子登基。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全在陛下的算计之中!”

“顾廷烨和沈将军,早就带着真正的精锐,埋伏在京郊密林里,就等着叛党出动。宫中的内官,是陛下故意安插的眼线;京郊的驻军,半数以上都已暗中投靠陛下。叛党刚一行动,就落入了陛下布好的天罗地网!”梁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后的激昂,却又很快沉了下去,染上了血色,“那一夜,京城里火光冲天,厮杀声震天动地。凡是参与宫变的勋贵、将领、内官,无一幸免!抄家灭族、流放斩首者,不计其数!一条街一条街地搜捕,血流成河,连护城河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的目光落在墨兰身上,点出了一个更具体、更令人心惊的惨案:“顾家那位才名远播的三郎顾廷炜,你们都该听说过吧?他性子温和,从不参与党争,却偏偏在那场风波中,因为其母小秦氏当年不明就里,向彼时被陛下当作‘诱饵’、假意重用的某位国公爷递了一封示好的书信——就这一封信,便被认定为‘附逆’!”

“顾三郎本是前途无量的少年才俊,却因此身首异处!”梁曜的声音里满是惋惜与警示,“顾家何等显赫?顾侯又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可即便如此,陛下也未曾网开一面。顾家因此元气大伤,多年经营,才勉强缓过劲来!”

这番血淋淋的往事,比任何严厉的说教都更有冲击力。墨兰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终于明白,为何婆母和嫂嫂们提起顾家旧事时,总是讳莫如深,眼神躲闪。原来,那看似风光的家族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的伤疤。苏氏喃喃道:“原来如此……陛下手段,竟如此深不可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话,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了。”

梁曜重重点头,语气沉重至极:“所以,我为何再三告诫你们?如今西北战事蹊跷,明明之前还捷报频传,突然就传出兵败的消息,内奸至今未明;皇子们又在暗中角力,各拉党派,蠢蠢欲动。谁能保证,这不会是又一次的‘引蛇出洞’?”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位家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或是其他势力,模仿陛下当年的计策,设下的陷阱?甚至……是陛下为了平衡朝局,敲打某些拥兵自重的将领、或是攀附皇子的勋贵,而故意放出的烟雾?”

“我们梁家,世代从军,手握兵权,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家族。”梁曜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如今这局势,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打听消息可以,但必须谨记三条:不可急切,以免被人利用;不可表态,以免落下话柄;不可留痕,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他的目光落在几位女眷身上,格外郑重:“尤其是与宫中、与皇子有关的一切,更要避如蛇蝎!那些宫里的娘娘、皇子身边的人,哪怕是递个眼神、说句闲话,都可能藏着算计。宁可装作一无所知、庸碌无能,也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顾廷炜的教训,就在眼前,血淋淋的,容不得半点侥幸!”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放下茶盏,神色肃然,对着众人沉声道:“曜儿所言,字字血泪,大家务必刻在心里,烂在骨里!明日出门走动,我们只带眼睛和耳朵,绝不带嘴巴!只叙旧情,不谈时政;只表关切,不问究竟;只说家常,不提战事!一切如常,便是最好的自保!”

她看向墨兰、苏氏和林苏,语气格外严厉:“你们回去后,立刻准备明日的衣裳首饰,务求素雅得体,不可张扬。更要反复叮嘱身边最贴身可靠的人,明日出门,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不许多嘴,不许好奇,不许接陌生人的话茬,更不许收下任何人递来的东西、信件!”

“我们梁家历经三朝风雨,能走到今日,靠的不仅是战场上的战功,更是这份在关键时刻的谨慎与清醒!”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坚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许再私下议论,更不许外传一字。谁若坏了家族的规矩,休怪我不念亲情!”

众人凛然应诺,齐齐站起身,对着梁曜和梁夫人行了一礼:“儿媳谨记父母教诲,不敢有违。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先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与清醒。皇帝昔年翻云覆雨的手段,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终于意识到,梁家此刻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西北的军事危机和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更可能是一场来自最高权力层的、冷酷而精密的试探,甚至是清洗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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