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妖冢。
这四个字,像四块携带着远古寒气的墓碑,重重地砸在山谷之内,让刚刚才沸腾起来的效忠之声,瞬间冷却。
谷内的风仿佛都停了,只剩下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墨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感觉自己怀里那些能炸平山头的“轰天雷”,在“上古妖冢”这个名字面前,渺小得像一串过年没能点响的鞭炮。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妖族历代皇者埋骨之地,是整个妖界的禁区,是传说中连妖帝踏入都可能被先祖意志撕碎的凶煞绝地。去那里,和主动把头伸进铡刀里,有什么区别?
熊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抛出的这个地名有多么骇人,他急切地补充道:“妖皇定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敢在那里闭关!那里守卫绝对不多,正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苏媚握着短刃的手,指节收紧。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复仇的火焰被这个地名激得更高,但也多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忌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上古妖冢意味着什么,那是青丘狐族典籍中,被列为“十死无生”的绝地之一。
秦绝依旧沉默,只是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的目光落在了熊罴那张写满急切与疯狂的脸上,像是在评估一柄锋利却也可能伤到自己的双刃剑。
江晚星没有立刻回应熊罴的提议。她绕着熊罴高大的身躯,不紧不慢地踱了两步,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地审视着这个刚刚投诚的妖将,也审视着他身后那些神情各异的妖兵。
“将军的情报,很有价值。”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只是,军国大事,不可只听一面之词。尤其是……拿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去赌的时候。”
熊罴高大的身躯一震,脸上的急切瞬间变成了被质疑的羞恼与不安。“我熊罴对天起誓,绝无半句虚言!若有欺瞒,叫我……”
“誓言就不必了。”江晚星抬手打断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媚,“我信不过你的嘴,但我信她的血脉。”
苏媚心领神会。
江晚星继续对熊罴说道:“你的人,原地休整,处理伤口。在我们确认你的情报之前,任何人,不许离开这山谷半步。”
她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熊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挥手让手下那些妖兵各自散开,处理刚才混战中留下的伤口。
山谷的一角,苏媚寻了一块相对干净的青石,盘膝坐下。
“需要我做什么?”秦绝走过来,低声问道。
“护法。”江晚星言简意赅,“她接下来的状态,不能受任何打扰。”
秦绝点了点头,持剑而立,守在苏媚身前三尺之地,整个人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将一切外界的窥探与恶意,都隔绝在外。
林墨也紧张地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七八个颜色不同的小瓶子,在苏媚周围摆成一个奇怪的圈。“江师姐,这是我新炼的‘安神香’,能静心凝神。这是‘驱邪散’,能防阴气侵扰。还有这个‘百草丹’,万一她走火入魔,能吊住一口气……”
江晚星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掏出来的架势,有些好笑,却也没阻止。
苏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立刻施展秘术,而是先将自己的心神沉静下来。脑海中,青丘覆灭那日的火光与惨叫,族人临死前绝望的眼神,一遍遍地闪回,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噩梦。
但这一次,她没有被这些痛苦吞噬。她将这些刻骨的恨意,一点点地梳理,凝聚,将它们从灼伤自己的烈焰,锻造成一根坚韧而冰冷的、指向仇敌的针。
“九尾·溯源。”
她轻声呢喃,两根燃烧着淡淡妖火的狐尾虚影,在她身后缓缓舒展开来。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她白皙的指尖沁出,悬浮在她的眉心之前。
那滴血珠没有滴落,而是在空中慢慢旋转,散发出微弱的红光。紧接着,血珠开始变形、拉长,最终化作一根细若游丝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色丝线,一端连接着她的眉心,另一端,则颤巍巍地,指向了妖界的某个方向。
这是九尾狐族独有的血脉秘术。同为妖族,只要对方的血脉位阶不高于自己,便能通过自身精血为引,追本溯源,感知到对方的大致方位与状态。妖皇虽强,但论血脉的尊贵,却远不及拥有上古皇族血统的九尾天狐。
苏媚的意识,仿佛附着在了那根血线之上,瞬间穿透了层层空间。
她的眼前不再是黑暗的山谷,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由无数扭曲光影构成的世界。无数妖族的气息,像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河流,在这个世界里奔涌、交汇。有的气息暴戾,有的阴冷,有的炽热。
她小心翼翼地驾驭着自己的那一缕神识,避开那些过于强大的气息洪流,只是循着心中那股凝如实质的恨意,在那根血色丝线的指引下,不断向前。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她仿佛穿过了一片由白骨堆砌的森林,又仿佛潜入了一座由怨魂汇成的深海。终于,在无数气息的尽头,她感知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让她血脉都为之战栗的强大气息。
那股气息,霸道,威严,如同一轮黑色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威压。
正是妖皇!
苏媚的神识不敢过分靠近,只是远远地窥探。她“看”到,那轮“黑日”的正下方,是一片广袤而死寂的土地。大地上,插满了残破的兵刃和破碎的旌旗,无数巨大的骸骨,如山峦般耸立,散发着亘古的荒凉与悲怆。
上古妖冢!熊罴没有说谎!
她继续催动秘术,神识顺着那股气息的边缘,更加深入地探查。
她“看”到了,那轮“黑日”的内部,妖皇的本体正盘坐在一座由无数妖皇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他周身环绕着浓郁的黑色妖力,无数细小的、来自妖冢各处的残存妖力,正像溪流汇入大海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的气息,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不断攀升,冲击着某个无形的壁垒。
他确实在闭关!而且,正处在一个无法分心的关键时刻!
就在苏媚准备收回神识的刹那,那轮“黑日”猛地一颤,一只由纯粹妖力构成的巨眼,霍然睁开,朝着她窥探的方向,扫视而来!
那目光中,充满了暴虐的杀意与被打扰的狂怒!
苏-媚心神剧震,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像是被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传来。她不敢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斩断了那一缕神识与自身的联系。
“噗!”
山谷中,盘膝而坐的苏媚猛地睁开双眼,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苏媚!”林墨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就要把丹药往她嘴里塞。
“我没事。”苏媚摆了摆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她抬起头,看向江晚星,那双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光芒。
“他就在上古妖冢!”
“正在闭关,冲击四阶!”
“我刚才惊动了他,他受了点反噬,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出关!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一连三句话,她说得又急又快,仿佛要将刚才窥探到的所有希望,都倾吐出来。
熊罴闻言,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地。他看向苏媚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
江晚星的面具下,无人察觉的嘴角,微微勾起。
很好,情报已确认。
风险与机遇并存,但机遇,显然更大。
一个正在冲击境界、无法移动、还受了点内伤的妖皇,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她走到山谷中央,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所有人,听令。”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妖兵的耳中。那些刚刚还在处理伤口、神情麻木的妖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熊罴将军,你和你的人,带上所有能用的武器,前方带路。”
“秦绝,你负责左翼策应。”
“苏媚,你伤势未愈,居中调度,同时负责警戒。”
“林墨,你跟在我身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她三言两语,便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安排得井井有条。
熊罴看着她那副发号施令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到妖皇的头颅,他还是将那点不快压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提起巨斧,率先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狭长的一线天,踏上了通往妖界腹地的道路。
妖界的天空,是一种诡异的暗紫色,没有太阳,只有三轮大小不一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月亮,高悬天际。大地是黑褐色的,植被稀疏而怪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腐殖质混合的古怪气味。
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一片广袤的、寸草不生的黑色平原,出现在众人眼前。平原的尽头,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由无数兽骨与山峦交错构成的巨大坟冢,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与威压。
那里,就是上古妖冢。
可就在众人准备踏上那片黑色平原时,带头的熊罴,却猛地停下了脚步,高高举起了手。
“等等!”他的声音,充满了警惕与困惑。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通往妖冢的、本该荒无人烟的黑色土地上,赫然印着一排清晰的、刚刚留下不久的脚印。
那脚印,既不属于妖族,也不像是人族的。
它看起来,更像某种……昆虫的节肢,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