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传媒总部大楼矗立在苏黎世湖东岸，像一根拔地而起的黑色玻璃方尖碑。四十二层的高度在周围低矮的建筑群中显得突兀而傲慢，玻璃幕墙在下午三点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但走近了看，那些玻璃上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震碎过。
林微光站在大楼正门的警戒线外，抬头仰望。废弃三年，整栋楼看起来依然崭新，但门前的广场已经杂草丛生，喷水池干涸，池底积满枯叶和垃圾。警戒带在风中猎猎作响，铁链锁住的大门上贴着苏黎世警方的封条，日期是三年前的今天——巧合得让人不安。
“根据建筑档案，这栋楼的设计理念是‘无限镜像’。”陆北辰打开平板电脑，调出大楼的结构图，“建筑师是汉斯·冯·艾森伯格，女伯爵的堂弟，一个沉迷于光学幻觉的怪才。整栋楼的内部结构以中央天井为核心，所有楼层围绕天井呈螺旋上升，每一层的玻璃栏杆和墙面都经过特殊处理，可以产生多重反射。理论上，站在天井底部抬头看，能看到无限重复的镜像。”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林微光问。
陆北辰滑动屏幕，调出当年的新闻报道。“2019年11月7日，星耀传媒欧洲总部正式入驻。当天晚上，楼内举行开业派对，大约两百名员工和嘉宾参加。派对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有七个人——包括两名高管、三名普通员工、一名保安和一名清洁工——声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楼里游荡。根据目击者描述，那些镜像和真人一模一样，但动作略有延迟，像影子一样跟随本体。”
“然后呢？”
“起初大家以为是恶作剧或集体醉酒。但紧接着，更多人开始报告异常：镜子里的倒影不会模仿本人动作、窗户玻璃上出现不存在的人脸、电梯里的监控拍到空无一人的轿厢里却有多个倒影……恐慌开始蔓延。晚上十一点十七分，第一名跳楼者出现——市场营销总监，从三十二层总裁办公室的窗户跳下。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内，又有六人相继从不同楼层跳下，全部当场死亡。”
林微光感到一阵寒意。“警方调查结果？”
“集体幻觉导致的自杀。”陆北辰的声音很冷，“官方结论是建筑结构导致的光学错觉，加上派对上的酒精和压力，诱发了群体性歇斯底里。大楼被永久封闭，所有幸存者签署了保密协议，星耀传媒的欧洲业务也因此一蹶不振，直到张佑明重新扩张。”
“但你知道真相。”
陆北辰点头。“我父亲当时受邀参加了派对。他在当天的研究笔记里写道：‘汉斯的建筑成功了，它是一个巨大的、物理化的共鸣器。当足够多的携带者聚集在特定结构内，他们的回声序列会产生共振，将潜意识里的镜像投影到现实空间。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放大结构图的某个细节：“看这里，中央天井的顶部。理论上那里应该是通风设备，但我父亲发现，汉斯在那里安装了一个直径三米的铜环，环上镶嵌了128块特殊水晶——那是放大版的共鸣器核心组件。一旦启动，它能让整栋楼变成一个覆盖半径五公里的‘信号塔’。”
林微光盯着那栋黑色大楼。“电话里说的‘顶层密室’，在哪里？”
“建筑图上没有标注。”陆北辰皱眉，“但根据汉斯的习惯，他喜欢把最重要的空间藏在‘镜像对称点’上。如果我们把大楼沿中轴线镜像翻转，那么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对应到镜像位置，应该是……”他快速计算，“应该是大楼西南角的一个设备间，但实际那个位置在图纸上是个空腔。”
“空腔？”
“就是没有标注用途的空间，只有轮廓，没有内部结构。”陆北辰抬起头，“我怀疑那里需要从内部某个隐藏入口进入。”
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SUV停在警戒线外，苏蔓推开车门下来，左臂还吊着绷带，但行动已经自如。她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另一个年轻些，戴眼镜，背着笔记本电脑包。
“介绍一下。”苏蔓说，“马克，前瑞士特种部队爆破专家，现在是‘破镜会’安全顾问。汤姆，‘回声’的线下助手，负责技术支援。”
马克简单点头，已经开始用便携式设备扫描大楼外墙。汤姆则打开电脑，连接上一个移动天线：“我已经接管了这栋楼的安保系统——虽然废弃了，但基础电力还在。监控摄像头大部分损坏，但地下一层的服务器机房还在运行，里面可能还有当年的记录。”
“找到入口了吗？”林微光问。
马克指着一个隐蔽的侧门：“那里，员工紧急出口。锁是电子的，但电力中断后机械锁芯应该还能用。汤姆，你能开门吗？”
汤姆在电脑上敲击几下。“门禁系统已瘫痪。马克，可以用液压钳。”
五分钟后，侧门的锁被剪断。门向内推开时，一股混杂着灰尘、霉菌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应急灯还亮着几盏，投下惨绿的光。
“小心。”马克第一个进去，手持战术手电，“根据建筑图，前方三十米右转是主大厅。建议先去地下一层机房，获取内部结构数据后再决定路线。”
一行人跟着他进入大楼。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还挂着当年的企业宣传画——“打造全球娱乐新生态”“星耀，照亮每个人的梦想”——但现在那些画框歪斜，玻璃碎裂，画中人的笑容在绿光下显得诡异。
主大厅比想象中更令人不安。挑高十米的空间，四面墙和地面全是黑色大理石，打磨得光可鉴人。中央天井从地面直通楼顶，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深井。站在大厅中央抬头看，确实能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倒影在层层叠叠的玻璃栏杆上重复，延伸到视野尽头，仿佛掉进了一个无限的镜像迷宫。
“别盯着看太久。”陆北辰提醒，“这种结构会诱发眩晕和空间感知错乱。”
汤姆已经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间。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楼梯间的应急灯还亮着，但光线更暗，台阶上积满灰尘，有明显的脚印——不是他们的。
“有人来过。”马克蹲下检查脚印，“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两个人，男性，鞋码43和45，运动鞋底纹。”
“张佑明的人？”苏蔓握紧藏在腰后的手枪。
“或者是女伯爵的。”陆北辰说，“不管是谁，说明我们的倒计时是真的。”
他们小心地下到地下一层。走廊更窄，两侧是各种设备间和储藏室。机房在走廊尽头，厚重的金属门上，电子锁的指示灯还在闪烁——说明有独立电源。
汤姆上前，从背包里取出解码器。五分钟后，门锁发出咔哒声，液压门缓缓向内滑开。
机房里出人意料地整洁。两排服务器机柜整齐排列，指示灯规律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央控制台上，三台显示器竟然还亮着，屏幕上滚动着代码。
“这不可能。”汤姆震惊，“废弃三年的建筑，服务器怎么可能还在运行？就算有备用电源，燃料也该耗尽了。”
“除非有人一直在维护。”陆北辰走到控制台前，查看屏幕上的内容，“这是……实时监控数据？”
屏幕上显示的是大楼各楼层的温度、湿度、电力消耗、甚至还有人员活动检测。其中几个楼层的传感器显示有移动热源——不是他们所在的这一层
“大楼里还有别人。”林微光感到后背发凉，“不止那两个留下脚印的人。”
马克立刻举起枪，示意大家保持安静。汤姆调出大楼的监控网络图，虽然大部分摄像头离线，但仍有十七个还在工作，主要集中在高层。
“30层、33层、37层和顶层有活动信号。”汤姆压低声音，“热源显示是人体体温，数量……至少八个。”
“他们在做什么？”
汤姆放大一个还能传输画面的摄像头——位于37层走廊。画面模糊，雪花严重，但能看见两个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影，推着一个类似医疗推车的东西，走进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的位置……”陆北辰对照建筑图，“正好是汉斯设计的‘镜像对称点’之一。汤姆，能查到他们在运输什么吗？”
汤姆摇头。“摄像头角度有限。但我可以尝试接入他们的内部通讯。”他快速敲击键盘，几分钟后，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样本稳定性……87%……可以进入第二阶段……”
“……共鸣器增幅率……需要调整……女伯爵要求……二十四小时内完成……”
“……目标已进入大楼……按计划执行……”
对话中断。机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苏蔓说。
“不止。”林微光盯着屏幕，“他们在准备什么‘第二阶段’。电话里说如果我们超时，第二阶段自动启动。我们必须比他们快。”
陆北辰走到服务器机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柜门。“汤姆，帮我接一条数据线。我要下载这栋楼的所有设计数据和当年的监控记录。”
汤姆照做。数据传输需要时间，进度条缓慢爬升。机房里的嗡鸣声似乎变大了，空气里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林微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控制台，眼前的世界开始波动——不是物理上的晃动，而是像水面倒影被搅动那样，物体的边缘开始模糊、分裂、重叠。
“微光？”苏蔓注意到她的异常。
“回声序列……”林微光咬紧牙关，“这栋楼在激活我的能力。我能感觉到……有很多‘影子’在楼里移动。”
“影子？”
“不是真人，是……镜像投影。”她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我能‘看见’他们的位置。37层有四个，33层有三个，顶层……有一个特别强的，像太阳一样，但光是黑色的。”
陆北辰停止操作，震惊地看着她：“你能感知到具体位置？”
“只要我放松，让回声序列自由活动。”林微光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银色的光在旋转，“这栋楼就像一个放大器，把我的感知范围扩大了。但副作用是……那些投影也在变得清晰。我能感觉到，有一个‘镜像的我’正在从我的意识里分离出来。”
话音未落，机房门口的光线突然扭曲。
一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在空气中凝聚成形——和林微光一模一样，穿着同样的藏青色孕妇西装，但眼睛完全是银色的，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旋转的光。
镜像林微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不用紧张。”镜像开口，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我是她的回声，也是你们的向导。这栋楼的结构我比你们熟悉。”
马克本能地举枪对准她，但子弹对光之投影毫无作用。
“放下枪。”林微光说，“她……是我的一部分。”
“正确。”镜像微笑，但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我是她潜意识里被压抑的感知能力的人格化。在这栋共鸣器大楼里，我终于能完整显形了。时间不多，听我说：女伯爵的人正在顶层安装一个便携式共鸣器核心，准备将整栋楼变成一个巨型信号发射塔。一旦完成，它能覆盖整个苏黎世，强制激活城市里所有携带者的回声序列，不管他们有没有被标记。”
“第二阶段？”陆北辰问。
“第二阶段是‘共振网络建立’。”镜像走向控制台，手穿过物理键盘，直接在屏幕上调出数据，“当一定范围内的携带者同时被激活，他们的意识会产生量子纠缠般的链接，形成一个共享的感知网络。在网络上，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人的镜像投影，也能被他人‘看到’。隐私彻底消失，个体边界开始模糊。”
苏蔓脸色发白：“那不就是……”
“集体意识的前奏。”镜像点头，“第三阶段‘融合’，就是所有链接的意识合并成一个整体。到那时，林微光、暖暖、所有携带者，都会失去自我，成为‘整体’的一部分。”
“怎么阻止？”林微光问。
“摧毁顶层的共鸣器核心。”镜像说，“但那里有八个武装守卫，还有两个技术人员。硬闯成功率几乎为零。所以，我们需要用镜像战术。”
“什么意思？”
镜像指向林微光：“你在这里，集中精神，把你能感知到的所有‘影子’——那些因为大楼结构而产生的自然镜像投影——全部具象化，让它们充满整栋楼，制造混乱。而我，会带一队人从通风管道潜入顶层。真正的共鸣器核心不在那个设备间，在总裁办公室的天花板夹层里，那是汉斯留下的真正密室。”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回声。”镜像的银眼看向林微光，“我和你共享所有记忆，包括你从未意识到的部分——比如，你十八岁第一次来欧洲参加电影节时，曾路过这栋楼正在建设中的工地。你当时盯着它看了很久，觉得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要把所有人都吸进去’。那一刻，你的回声序列和这栋楼的设计产生了共鸣，你在无意识中‘看到’了它的完整结构图。那份记忆一直埋在你的潜意识里，现在，我找到了它。”
林微光愣住了。她确实记得那个场景，但从未深想过。
“所以，你要我们分头行动。”陆北辰总结，“林微光在大厅制造镜像幻象吸引注意力，你带我们潜入顶层摧毁核心。”
“对。但有两个问题。”镜像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林微光的能力持续不了太久。过度使用会让她意识分裂，甚至可能被自己的镜像反噬——也就是被我吞噬。第二，共鸣器核心一旦启动就不能强行关闭，否则会引发能量反冲，可能炸毁整栋楼。必须用正确的序列关闭。”
“序列是什么？”
“一段声波密码。”镜像说，“需要两个携带者同时发出特定频率的声音，形成共振干涉，中和核心的能量场。理论上，林微光和我可以做到——我们是同一意识的两个面向。但实际操作中，我们的声音频率完全一致，无法形成干涉。所以需要另一个携带者配合。”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陆北辰。
“我不是携带者。”他摇头，“我父亲可能给我做过基因编辑，但我不确定。”
“你是。”镜像肯定地说，“你的回声序列处于沉睡状态，但确实存在。这栋楼的能量场正在唤醒它。很快，你也会开始看到‘影子’。”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陆北辰突然踉跄一步，扶住机柜。他的眼睛瞳孔放大，额头渗出冷汗。“我看到了……走廊里有东西在动……”
“是镜像投影。”镜像平静地说，“这栋楼里过去三年积累的恐惧、疯狂、死亡的记忆，都以镜像的形式被固化在空间里。你现在能感知到了。恭喜，你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
陆北辰苦笑：“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好了，计划确定。”苏蔓打断，“林微光留在大厅，马克和汤姆保护她。我、陆北辰跟镜像潜入顶层。有问题吗？”
“有。”林微光看着自己的镜像，“如果我失控了……如果我被反噬了，你会怎么做？”
镜像沉默了几秒，银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性的波动。
“我会尽力让你保持自我。”她轻声说，“因为如果你消失，我也会消失。我们是彼此的影子，没有光，就没有影子。”
这个回答没有让林微光完全放心，但她没有选择。
汤姆完成了数据下载。镜像带领他们离开机房，回到主大厅。站在天井底部，抬头看那无限重复的倒影，确实有一种灵魂要被吸走的眩晕感。
“就在这里。”镜像对林微光说，“放松，集中，想象你的意识像水一样扩散开来，填满这栋楼的每一个角落。不要抗拒那些‘影子’，接纳它们，成为它们。你会感觉到疼痛，感觉到分裂，但必须坚持。”
林微光点头，盘腿坐在地上。马克和汤姆在她两侧警戒。苏蔓、陆北辰跟着镜像走向一部还能运行的货运电梯——据镜像说，那是唯一能直达顶层设备层的通道。
电梯门关闭前，镜像回头看了林微光最后一眼。
“记住，”她的声音直接在林微光脑子里响起，“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镜子会撒谎，但你的心不会。”
电梯上行。林微光闭上眼睛。
起初只是黑暗。然后，一点一点地，光开始出现——不是物理的光，是意识的光。她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延伸，像触须一样爬上墙壁，穿过走廊，进入每一个房间。她“看到”了灰尘覆盖的办公桌、翻倒的椅子、散落一地的文件；她“听到”了三年前的尖叫、哭泣、还有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她“闻到”了血、恐惧和绝望的气味。
接着，影子出现了。
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然后越来越清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37层会议室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看着手表；一个女人在33层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哭泣，镜子里的倒影却在冷笑；一个保安在30层巡逻，手电光扫过墙壁时，墙面上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这些是三年前死者的记忆碎片，被大楼的结构固化成了永无止境的循环。
林微光没有抗拒。她让那些影子流过自己，像水流过筛子。痛苦、恐惧、疯狂——她接纳了所有。作为交换，她开始能控制它们。
她让37层的男人停下踱步，转身走向楼梯间；她让33层的女人停止哭泣，砸碎镜子；她让30层的保安关掉手电，坐在墙角发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一部分留在身体里，另一部分扩散到整栋楼，还有一部分……在某个地方凝视着这一切，像一个旁观者。
那个旁观者就是镜像。她能感觉到她正在电梯里上升，能感觉到苏蔓的紧张、陆北辰的头痛、还有镜像自己那种非人的平静。
电梯在37层停了一下。门开了，外面是穿防护服的人。
“什么人？！”对方举枪。
镜像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银光从掌心涌出，瞬间填满走廊。那些防护服的人愣住了，他们看到了什么？林微光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那种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具现在眼前的原始恐惧。
三秒后，所有人倒地昏迷。
电梯继续上行。40层、41层、42层……顶层。
门开了。眼前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不是设备间，而是一个圆形的白色房间，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哑光白色，没有任何装饰。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篮球大小的多面晶体，缓缓旋转，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晶体周围，八个穿黑色战术服的人持枪警戒，两个技术人员在操作台前忙碌。
“共鸣器核心。”镜像轻声说。
几乎同时，技术人员喊道：“检测到高能反应！有闯入者！”
枪口齐刷刷对准电梯口。
苏蔓率先开火，两枪击中最近的两个枪手。战斗瞬间爆发。
林微光在大厅里承受着双重视角的冲击：一边是她自己坐在地上的身体，一边是顶层镜像视角的战斗。子弹划过空气的轨迹、战术动作、喊叫声、还有晶体旋转时发出的那种近乎耳鸣的高频声波——所有信息同时涌入她的大脑，几乎要撑爆她的意识。
她咬紧牙关，继续控制大楼里的影子。
37层的男人冲进楼梯间，开始疯狂向上跑，一边跑一边尖叫。33层的女人拿着碎玻璃片，在走廊里游荡。30层的保安站起来，开始用对讲机呼喊不存在的支援。
整栋楼活了。监控屏幕上，无数热源信号在移动，层层叠叠，真假难辨。
顶层的枪手们明显慌了。他们收到了楼下的混乱报告，注意力被分散。苏蔓和陆北辰抓住机会，又击倒了三人。
但技术人员已经启动了核心。晶体旋转加速，光芒从乳白变成刺眼的银白。房间里开始出现镜像投影——不是林微光制造的影子，是每个在场者自己的镜像。
苏蔓看到另一个自己从墙壁里走出来，举枪对准她。陆北辰看到父亲陆振华的影子，站在晶体旁，对他摇头。就连那些枪手和技术人员，也看到了他们最恐惧的镜像。
混乱升级。
镜像林微光没有参与战斗。她径直走向晶体，银色的手伸向旋转的核心。就在要触碰的瞬间，晶体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波，将她震退。
“需要声波密码！”技术人员大喊，“两个人，同时！”
苏蔓和陆北辰被自己的镜像缠住，脱不开身。镜像林微光看向电梯口——那里，林微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马克和汤姆扶着站起来，艰难地走向电梯。
“她来了。”镜像说。
电梯上行。林微光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意识在过度使用后开始崩溃。她能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倒影在大厅的黑色大理石上，每一个都在做不同的动作，每一个都在看着她。
“我是谁？”其中一个倒影问。
“我是谁？”所有倒影一起问。
她不知道答案。
电梯抵达顶层。门开了。林微光走出电梯，看到白色房间里的一切：旋转的晶体、交战的众人、还有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色镜像。
镜像向她伸出手：“过来。我们需要一起发声。”
林微光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在晶体两侧。技术人员已经被苏蔓制服，枪手只剩两个还在顽抗，但被陆北辰精准的点射击倒。
“听我说，”镜像握住林微光的手——有实体的触感，冰冷但真实，“我会发出一个频率，你发出它的镜像频率——也就是相位完全相反的声波。我们需要完全同步。”
“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听你自己的心跳。回声序列就在那里，在你的血液里，在你的基因里。让它振动，让它歌唱。”
林微光闭上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然后，更深层地，她听到了一种更细微的声音——那是她的细胞在振动，她的dNA在发出某种旋律。那就是回声序列的频率。
她张开嘴，声音自然而然地涌出。不是语言，是一段旋律，古老、悠远，像远古的呼唤。
同时，镜像发出另一段旋律——完全相反，像前一段旋律在水中的倒影。
两段声波在空中交织，产生干涉。晶体开始震动，旋转速度变慢，光芒开始闪烁。
“继续！”镜像喊。
林微光继续歌唱。她能感觉到力量从身体里被抽走，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看到镜像的身体也开始变淡，银光在消散。
晶体裂开了第一道缝。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就在即将彻底碎裂的瞬间，房间里的所有镜像投影突然静止了。苏蔓的镜像放下枪，陆北辰父亲的影子停止摇头，所有人的倒影都转过头，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女伯爵。
她没有穿晚礼服，而是一套白色的实验服，白发披散，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怀表。怀表的盖子开着，里面不是钟表机械，而是一小块旋转的水晶——和房间中央的大晶体一模一样，只是微型版。
“停。”她说。
林微光和镜像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她们想停，是某种力量强行扼住了她们的声带。
女伯爵走过来，看着正在裂开的晶体，又看看林微光和她的镜像。“多么美妙的共振。两个面向的同一意识，完美的干涉波。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
她举起怀表。微型晶体的光芒与大晶体同步闪烁。
“第二阶段，”女伯爵微笑，“已经在三小时前启动了。这栋楼的核心，只是三十七个节点之一。现在，整个苏黎世地区的携带者网络已经建立。你们刚才的努力，反而帮助我测试了网络的稳定性。”
林微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你……一直在等我们？”
“当然。”女伯爵收起怀表，“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共鸣源来‘校准’网络。而你们俩——主体和镜像——是三百年来最完美的校准器。现在，任务完成。”
她转身走向电梯。“对了，有个礼物给你们。看看窗外。”
陆北辰冲到窗边。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苏黎世市区。黄昏降临，城市华灯初上。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许多建筑的玻璃幕墙上，都反射出非自然的景象：同一条街道的多个版本叠加在一起，同一栋建筑的不同时间状态同时出现，甚至……
“天上有两个月亮。”苏蔓喃喃道。
不，不是月亮。是一个银色的光晕，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吞噬光线的暗影。
黑色太阳。
镜像林微光的身体开始消散。她在最后时刻看向林微光，银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完整的情绪——歉意、疲惫，还有一丝解脱。
“对不起，”她用最后的声音说，“我骗了你。我从来不是你的影子。我是女伯爵用你母亲的基因样本制造的‘意识镜像’……一个工具。”
“什么……”
“但你给了我自由。谢谢你。”
银光彻底消散。林微光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她跪倒在地，咳出一口血。
女伯爵的声音从电梯里传来，平静而遥远：
“第三阶段将在四十八小时后启动。到时候，所有网络节点会同时释放融合脉冲。苏黎世会成为第一个‘融合城市’。林微光，如果你还想救暖暖，救你肚子里的孩子，救你自己……来冯·艾森伯格家族的祖宅找我。那里有最后的答案。”
电梯门关闭。白色房间里，只剩下破裂的晶体、倒地的众人，和窗外那个悬挂在天空中的、令人疯狂的黑色太阳。
林微光抬起头，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她没有跪着，而是站着，在微笑。
倒影张开嘴，用她的声音说：
“欢迎来到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