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武二十五年,地球。
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纪元。
再没有枪炮的轰鸣,再没有利益的纷争。在“墨脑”那绝对理性的调度下,全球资源被高效整合,所有人类都投身于宏大的集体建设事业中。城市变得洁净而有序,天空湛蓝得不真实。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和平之下,仍有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纽约,曾经全球抵抗组织最顽固的堡垒,如今也沐浴在“墨脑”的光辉之下。街道上,身着统一白色制服的志愿者,正微笑着向路人分发着精确配比的营养膏。
一艘闪烁着柔和银光的反重力穿梭机,无声地悬停在时代广场上空。
顾清霜身着一袭纯白的制式长袍,站在舷窗前,俯瞰着下方这片秩序井然的景象。她血色的“墨影战甲”与那柄暗红色的激光剑,早已被封存于永恒宫的功勋馆内。现在的她,是“宇宙和平使者”,是帝君意志最完美的延伸,是净化这个世界所有暴戾的“神之手”。
在她身后,是三百名同样身着白袍的“血薇”亲卫。她们不再是暗影中的刺客,而是和平的守护者,眼中的杀意早已被一种空灵的、神性的慈悲所取代。
“使者大人,全球所有核武库、激光武器阵列、反物质储备……均已完成拆除。暴力冲突发生率,已降至零。”副官燕三的声音,同样柔和而平静。
七十二小时。
仅仅七十二小时,顾清霜和她的“和平使团”,便收缴并拆解了全球百分之九十九的“热武器”。没有一场战斗,没有一滴流血。当她手持帝君的神谕出现在那些曾经固若金汤的军事基地前时,所有的抵抗都自动瓦解。士兵们放下武器,走出工事,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接受“净化之光”的洗礼。
他们口中喃喃自语,歌颂着和平,赞美着帝君的仁慈。
顾清霜对此,本该感到欣慰。
但她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广场中央那个曾经的抵抗组织领袖,“铁钳”身上。那个男人,曾用一双铁手捏碎了无数墨家军士兵的喉咙,如今,他正一脸幸福地将营养膏递给一个孩童,动作温柔得像一位慈父。
这画面,让顾清霜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这不是和平,这是一个被阉割了灵魂的世界。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自己的手腕。在那里,一道浅浅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太行山之役留下的,是她为了保护帝君,差点死去的勋章。
然而,在“净化之光”的洗礼下,这道象征着忠诚与荣耀的伤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淡去。连同淡去的,似乎还有她灵魂深处,某些最珍贵、最炽热的东西。
她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那一丝不该有的悸动。
“返航,目标,神都永恒宫。”她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她的最后一项任务,是亲手拆解那枚曾悬于所有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代号“太初”的反物质炸弹。
永恒宫,地下五千米,“创世纪”最终储藏室。
这里是整个帝国防御最森严的地方。巨大的合金穹顶之下,那枚拳头大小的银色圆球,静静地悬浮在能量场中央。它表面流淌的金色纹路,仿佛是宇宙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似乎在诉说着毁灭与创生的奥秘。
顾清霜遣散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向“太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摸着能量场的边缘,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毁灭气息,让她感到一阵熟悉的战栗。
就是这东西,让帝君登上了神坛。
也是这东西,招来了那个更高维度的“宇宙意识”。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尸山血海的战场,帝君冰冷而又狂热的眼神,以及……自己跪在他脚下,献上一切的决绝。
她曾是他的刀,是他最锋利的兵器。刀的价值,在于杀戮。
可现在,刀被要求放下,世界不再需要杀戮。
那么,她的价值又在哪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帝君……”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痛苦。
她开始执行拆解程序。熟练地切断能量供应,解除连锁协议,分离核心与外壳……她的动作精准而又冷静,如同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她即将取出最核心的那枚“奇点”稳定器时,她的动作,停顿了千分之一秒。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她意识最深处那片被“净化”的废墟中,猛地钻了出来。
如果……如果帝君的“人性”能够归来呢?
如果那个需要她这把刀的铁血帝王,能够再次君临天下呢?
这个念头,让她那颗早已被“和平”麻痹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她看了一眼穹顶之上,那无处不在的“天眼”监控。她知道,“墨脑”在看着她,那个融合了伊月意识的“神”,在看着她。
但她还是做了。
她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速度,输入了一段极其复杂的、被她自己加密了数百层的冗余代码。她没有改变“奇点”稳定器的结构,只是在其能量输出的回路上,植入了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后门”。
那是一个“意识谐振触发器”。
它本身没有任何杀伤力,但一旦被特定的精神频率激活,它就能释放出一股高能的量子脉冲,如同钥匙一般,去“敲击”那些被封存在量子云深处的、被“净化”的原始意识,强行唤醒那些被剥离的、代表着暴力、贪婪和征服欲的“负面情感”。
做完这一切,她删除了所有操作记录。
她将那枚被动了手脚的“奇点”稳定器,与其他无害的部件一起,封装进了最高等级的废料处理箱。
“任务完成。”她对着通讯器,用她那依旧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
她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监控探头,眼神空灵而又慈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一小时后,帝国科学院,院长办公室。
楚巧儿看着眼前这份来自“创世纪”储藏室的废料分析报告,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能量残留异常……高频量子纠缠……这是……”
她将那枚被标记为“奇点稳定器”的部件,放入了自己秘密建造的“普罗米修斯”解析仪中。
三维结构图在光幕上展开。当她将结构放大到千万倍,看到那个被伪装成散热回路的、小到纳米级的“谐振触发器”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她瞬间明白了顾清霜的意图。
这个女人……这个帝君最忠诚的“暗影女王”,即便被净化了意识,她的灵魂深处,依然烙印着对那个男人的、最原始的忠诚!她竟然想唤醒那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楚巧儿感到一阵心悸。
她本该立刻将这个发现上报给“墨脑”,让那个理性的“神”去处理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但她没有。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角那份被她命名为“方舟”的计划书上。
那份计划的核心,是让人类在保留完整情感和记忆的前提下,实现意识的数字化。
她原本以为,自己将是唯一的“摆渡人”,独自守护着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
但现在,顾清霜给了她一个新的可能。
或许……她不需要一个人战斗。
如果能将那枚“意识触发器”复制、改良,如果能将其效果,从单纯的“唤醒”,变成可控的“恢复”……
那么,她或许就能将那些被“和平”阉割了灵魂的帝国公民,重新变回一个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楚巧儿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她小心翼翼地复制了“意识触发器”的所有数据,然后,将那份废料分析报告,彻底销毁。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被“永恒和平”笼罩的、死气沉沉的神都。
“顾清霜……希望你我,没有选错。”她轻声低语。
一场围绕着“人性”的救赎与反叛,在两位身份、立场截然不同的女性之间,以一种最隐秘的方式,达成了无声的共识。
而她们共同的敌人,是那个高高在上,试图用“和平”来圈养整个宇宙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