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刚漫过山脊,药谷外的青石阶上便传来急促的叩首声。
苏惜棠正蹲在药圃边查看新抽的青蒿芽,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就听见铁柱带着哭腔的喊声响彻山谷:“苏娘子!苏娘子救命!”
她直起身时,关凌飞已经挡在了她身侧。
这个惯常扛着猎弓的汉子此刻虎背微绷,像头警觉的山豹——他看见铁柱身后跪着十余个邻村村民,其中几个妇人怀里还抱着缩成一团的孩子,最前头的铁柱额头沾着草屑,脖颈处有道红痕,像是被人推搡过。
“昨夜天边坠了颗星子。”铁柱哆哆嗦嗦掀开怀里的破布,露出块焦黑的石块,“周夫子说那是天罚之兆,说青竹村的福女窃了天机,要遭三年大旱……”他身后一个小娃突然抽噎起来,举着块更小的碎石:“阿娘说,要是不跪在这里求苏娘子认罪,雷就要劈到我家灶房!”
程七娘不知何时站到了苏惜棠另一侧。
她手里转着枚算盘,珠串相撞的脆响惊得村民们瑟缩——这前粮帮执事的气场,连青竹村的壮劳力见了都要矮三分。
“周夫子?”她尾音轻挑,“就是上个月在镇上当街卖‘驱鬼符’被王屠户追着打的那位?”
铁柱的脸涨得通红:“可、可钦天监的人也来了!”他指着石块断面,“他们说这是星陨铁,谁不信就遭天罚!”
苏惜棠接过石块。
入手温热,表面的磷光还未褪尽,对着阳光一照,断口处的裂纹呈放射状——这分明是火药包裹硫磺炸碎的痕迹。
她指尖轻轻划过焦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上回遇到这种伎俩,还是三年前在现代实验室,导师带她们拆解民间“神仙显灵”的骗术。
“铁柱哥。”她抬头时,眼尾的笑纹里带着点暖意,“你还记得去年春旱,我带你们引山泉水灌田?”铁柱愣了愣,下意识点头。
“那回是天要旱,还是人要旱?”她又问,“若真是天罚,我这双手能接住?”
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颗刚从药圃摘的青杏。
阳光透过果肉,照出里面透亮的核。
“这样吧。”她转向人群,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水,“今夜子时,我去观星台替你们问个准信。若明日天亮前,山后老槐的叶子没蔫,你们便信我——天没怪青竹村。”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拽住铁柱衣角:“铁柱哥,苏娘子治好了我家娃的疹子……”铁柱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没说话。
“都散了吧。”关凌飞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铁锤,“日头毒,别晒着娃。”他伸手虚扶苏惜棠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他在说“我信你”。
村民们三三两两起身,铁柱最后一个走。
他弯腰捡石块时,苏惜棠瞥见他裤脚沾着新泥——是镇西黄泥岗的土,那地方离青竹村二十里,他昨夜怕是没合眼。
日头西沉时,小桃抱着个包袱冲进院子。
“苏姐姐!”她额角沁着汗,“小月姑娘托人送了星图,说观星台废墟的‘荧惑引火阵’今夜子时三刻点燃。”她展开包袱,里面是张泛黄的绢帛,边角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第七颗星下写着“磷粉、松脂、萤石”。
“程娘子早备好了。”程七娘从廊下转出来,手里提着两个油皮袋,“一个装灵泉水,一个装我从粮帮库房顺的防风油。”她挑眉看关凌飞,“关猎户,你那鹰王今晚得辛苦些。”
关凌飞拍了拍腰间的鹰哨。
鹰王从院外的老槐扑棱棱飞来,金色的爪子掠过他发顶,带起一阵风。
苏惜棠摸了摸胸口发烫的玉佩——灵田空间里,第七朵青莲的花瓣正轻轻颤动,连带着灵泉都泛起细碎的涟漪。
观星台废墟在永安城西的鹰嘴崖。
关凌飞背着苏惜棠攀崖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
“怕么?”他低声问。
苏惜棠贴着他后背笑:“你在,怕什么?”
崖顶的月光格外亮。
关凌飞将苏惜棠安置在块隐蔽的岩石后,鹰王展开翅膀替她挡住风。
借着鹰王的视线,苏惜棠看见高台下的黑袍人——共七个,三个在往石缝里撒粉末,两个抱着陶罐,领头的那个正举着青铜罗盘,嘴里念念有词:“荧惑犯心,主女主乱政……”
“是裴昭的人。”程七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苏惜棠转头,见她不知何时蹲在另一侧岩石后,算盘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上个月在镇里见过,那罗盘是钦天监特制的。”
子时三刻,黑袍人点燃了第一撮粉末。
绿莹莹的火焰腾地窜起,像条吐信的毒蛇。
苏惜棠取出灵泉水滴入铜碗,水面立刻映出细密的波纹——东南风,三级。
她抬头看向关凌飞,后者正对着鹰王打手势。
“起风了。”关凌飞的声音像根绷紧的弦。
东南风裹着松针的清香扑来。
绿焰刚窜到半空,就听一声清越的鹰唳。
鹰王从崖顶俯冲而下,双翅猛地一扇,竟将火势逆推回高台!
火星四溅中,黑袍人跌成一团,领头的那个踉跄着撞翻油罐,松脂遇火腾起更大的焰,瞬间烧着了他的衣角。
“天谴!天谴!”有人尖叫着往崖下跑,被石块绊倒,滚出好远。
关凌飞趁机跃下高台,踢开燃烧的木柴,抓起一包未燃的“星砂”——果然是混了萤石粉的松脂,还带着股硫磺味。
苏惜棠从岩石后走出来。
月光落在她发间,照得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如活物。
“天没说话。”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惊得所有人噤声,“是你们在装神。”
领头的黑袍人突然抬头。
他脸上沾着黑灰,眼里却闪着癫狂的光:“你可知钦天监代天执律?你窃了地脉,乱了星象,必遭……”
“住口。”关凌飞的猎刀抵住他咽喉,“我媳妇治好了十里八乡的病,救了上百条命——这要是遭天谴,那天眼该剜了。”
苏惜棠蹲下身,捡起块烧剩的磷粉。
“明天,我会让青竹村的老少爷们看看,这‘星陨铁’到底是什么做的。”她转向程七娘,“麻烦程娘子跑趟镇里,把这些‘天罚’的东西,连人带证据,送进县太爷的大堂。”
程七娘的算盘珠子“啪”地弹了个响:“早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崖下。”
后半夜的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凿石声。
苏惜棠裹紧关凌飞的外衣往回走,远远看见村口老槐下有个佝偻的身影——是老吴头,他手里攥着凿子,脚边堆着新凿下的石屑,月光照在未成形的碑面上,隐约能看见“人”字的起笔。
“老吴头又犯轴了。”关凌飞笑着摇头。
苏惜棠却望着那抹影子,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星砂”,听见玉佩里灵田的泥土在轻轻哼唱——第七朵青莲完全绽放了,连带着空间边缘,似乎又多了片待垦的新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青竹村的公鸡开始打鸣。
苏惜棠站在院门口,看着第一缕阳光爬上老吴头的石碑。
碑面上的凿痕还很新,却已经有早起的村民围过去,踮着脚看老木匠到底在刻什么。
“阿棠。”关凌飞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你说老吴头这回要刻什么?”
苏惜棠望着逐渐清晰的碑纹,笑了:“大概是……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