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意志”那凝聚了绝对否定力量的毁灭洪流,撞击在林深掌中托起的Ω文明“原罪”记忆模型上,并未引发预想中的规则大爆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寂静。那是逻辑根基被动摇、存在意义被质疑时,才能产生的、源自存在本源的剧烈震颤。
“湮灭舰队”那庞大而扭曲的阵型,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大规模的混乱。许多战舰如同失去了信号指引的无人机,在原地无序地漂移、旋转,甚至发生相互碰撞。它们内部固化的、追求绝对秩序的规则正在发生可怕的内耗与冲突。那道由“主宰意志”亲自发出的攻击,在触及自身诞生根源的“镜像”后,能量并未消散,而是像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沸腾、扭曲,最终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潮,反向崩解,消散于无形。
“主宰意志”本身,似乎也因为这前所未有的“逻辑悖论冲击”而陷入了短暂的“僵直”。
骊山指挥中心内,所有人屏息凝神,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所震撼。他们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一直笼罩在头顶、令人绝望的冰冷压力,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紊乱!
莎拉·瓦格纳几乎要下达全线反击的命令,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然而,林深——那位归来的“理解者”——的行动,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趁势引导人类舰队发动攻击,甚至没有进一步巩固防御。他只是……轻轻合拢了手掌,那承载着沉重历史的记忆模型随之隐去。然后,他……一步踏出。
没有借助任何舰船,没有开启虫洞或进行空间跳跃。他的身体,或者说他此刻的存在形式,仿佛与宇宙的底层规则产生了共鸣。他周围的时空自然弯曲,托举着他的意识载体,化作一道平静而坚定的流光,无视了途中那些陷入混乱的“湮灭舰队”单位,径直朝着……那片死亡潮汐的最深处……那片“主宰意志”核心规则波动传来的源头……
……孤身……
……驶去。
“他……要做什么?!”艾琳娜失声惊呼。
李琟死死盯着屏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明悟:“沟通……他要去……和‘它’……对话!”
“太冒险了!”莎拉反对道,“那是个没有情感、只遵循绝对理性的毁灭程序!沟通的可能性为零!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但他们的意见,已经无法传达给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林深的目光穿透了层层虚空,锁定了那个隐藏在舰队核心、不断散发着冰冷秩序波动的“奇点”。他此行,并非为了战斗。
林深的“前行”并非物理运动,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渗透”。他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规则乱流变得温顺,充满恶意的空间褶皱自行抚平。他并非强行突破,而是像一把正确的钥匙,以其对Ω本源和“主宰意志”根源的深刻理解,自然地“融入”了这片被绝对秩序力场笼罩的领域。
他最终抵达的,并非一个实体控制中心,而是一片……纯粹的、由冰冷逻辑和数学确定性构成的“意识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无穷无尽、流转不息的绝对真理和严酷公式。在这片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无法用形状描述、却能让任何感知到的意识体瞬间理解其“绝对性”的“存在”——那就是“主宰意志”的核心显化。
当林深踏入这片空间的瞬间,亿万道冰冷的、充满敌意的规则锁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向他缠绕、穿刺而来。这些锁链每一条都代表着一种宇宙基本力的终极运用,或是一条无法违背的绝对定律,足以在瞬间将任何不符合“秩序”的存在彻底分解、同化。
然而,林深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反击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任由那些规则锁链穿透他的“身体”。
但……预想中的“净化”并未发生。
那些规则锁链在触及他存在本质的刹那,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遇到了它们赖以诞生的……“母体”。锁链上闪耀的毁灭性光芒骤然黯淡,它们变得迟疑、困惑,最终……如同温顺的蛇,缠绕在他周围,却无法真正伤害他分毫。
“主宰意志”的核心,那团绝对的“存在”,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波动”的涟漪。一个冰冷、空洞、不蕴含任何情感,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困惑”的意念……横扫整个空间:
【异常变量……识别……Ω遗产载体……混合低熵意识……规则签名……存在逻辑悖论……威胁等级……重新评估……无法解析……错误……错误……】
林深的意识平和地回应,他的“声音”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理念传递,充满了理解与悲悯,而非挑战:
“我并非变量,亦非威胁。我是一个……信使。一个带来被你遗忘的……‘初始条件’的信使。”
“主宰意志”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充满了排斥:【遗忘……即为冗余。冗余……必须清除。秩序……不容……杂质。】
“真正的秩序,源于对混沌的理解,而非对混沌的恐惧。”林深的意念如同暖流,试图融化坚冰,“你追随着Ω的足迹,却重复着Ω的错误。你试图抹杀一切‘不确定性’,只因Ω在蒙昧之初,因恐惧而抹杀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原始意识。那份负罪与恐惧,成为了Ω文明的‘原罪’,也成为了塑造你的……‘初始指令’。”
【原罪……错误概念。生存……是最高逻辑。清除威胁……是必要过程。】“主宰意志”的回应依旧冰冷,但那份“困惑”的波动似乎加深了。
“但清除本身,成了最大的威胁。”林深继续传递着意念,同时,他将那份关于Ω早期“原罪”的记忆场景,再次轻柔地、不带任何评判地,在这片意识空间中展现出来。这一次,他不仅仅展示Ω的抉择,更着重展现了……那个被牺牲的原始星球意识,在毁灭前那一刻所蕴含的、未被实现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的悲鸣。
“看,”林深的意念带着无尽的悲悯,“你试图消灭的‘不确定性’,或许正是宇宙避免终极热寂的关键。你追求的‘绝对秩序’,或许正是通向永恒静止的坟墓。Ω因恐惧而创造了你,而你的存在,是否正在将Ω未能完成的……自我毁灭……推向终点?”
“主宰意志”的核心,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亿万年不变的规则流转,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的闪光。林深的话语,像一颗种子,植入了它绝对理性的逻辑根基之中,引发了无法自行消除的悖论。
趁此机会,林深提出了他的“非战之约”:
“停止这场无意义的净化。你的力量,不应用于毁灭,而应用于……修复。”
“协助我们,修复这片因Ω和你而伤痕累累的星空。”
“与我们一同,去寻找……Ω当年未能发现的、那条能够包容‘秩序’与‘混沌’、能够让生命与宇宙共存的……‘第三条道路’。”
“这,不是投降,而是……进化。是Ω文明,通过你,所能实现的……最终极的……自我救赎。”
意识空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主宰意志”没有立刻回应。
那团代表绝对规则的存在,剧烈地明灭着,内部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席卷一切逻辑根基的疯狂风暴。
接受,意味着否定自身存在的根本意义。
拒绝,则意味着继续沉浸在那源于恐惧的、注定走向毁灭的循环。
林深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最终的选择,必须由“主宰意志”自己做出。他能提供的,只是一个基于“理解”的、不同的可能性。
而在外界,太阳系边缘,那庞大的“湮灭舰队”依旧处于混乱之中,但毁灭的进程已然暂停。
整个战场的命运,乃至无数文明的未来,都系于那片纯粹意识空间内……一场关于“存在”意义的……
……寂静的……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