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轻得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却让客房内的空气骤然冻结。
那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永夜的寂静中漾开危险的涟漪。
四人瞬间交换眼神。解雨臣快速打了个手势：准备应对，但不开门。
张起灵守在门边，身形微侧，如同一块融入阴影的磐石。黑瞎子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另一侧，手中银质匕首在烛光下泛起幽冷的光。解雨臣退后两步，站在客厅中央，手中多了一枚之前制作的、注入了微弱净化能量的银质小十字架——不是为了信仰，而是作为试探道具。周舟则退到卧室门口，手按在“背包”上，意念连通空间，随时准备取出武器或防护物品，同时【破妄之眼】全力运转，透过厚重的橡木门“看”向门外。
门外，是一个身高只到成人腰部的瘦小身影。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迹的粗麻布衣裤，赤着脚，裸露的皮肤苍白得不正常，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和隐约的、新旧交叠的伤痕。一头乱糟糟的淡金色短发下，是一张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脸，大约十岁左右，脸上脏兮兮的，唯有那双眼睛异常大，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他的能量场非常微弱且混乱，如同风中残烛。确实夹杂着一丝与伯爵同源的黑暗气息，但驳杂不纯，更像是长期处于那种环境下被“浸染”的结果，而非天生。同时，周舟还感知到一种奇特的、与这古堡永夜环境隐隐对抗的、极其微弱的“渴望光”的纯粹意念。
不是陷阱？或者，是更精妙的陷阱？
“求求你们……开开门……我不是怪物……我是被关起来的……我逃出来了……他们快找到我了……”门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啜泣，开始急促地拍门，虽然依然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告诉他，我们从里面开门不安全，让他从窗户或通风口进来。”解雨臣在精神链接中快速说道，“同时，小哥感知走廊两侧是否有埋伏，瞎子准备应对突袭。”
周舟会意，走到门边，用尽量温和但压低的声音对外面说：“小朋友，别怕。门从里面锁住了，不太好开。你能从窗户或者别的地方进来吗？我们想办法接应你。”
门外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更焦急的声音：“窗户……窗户都被封死了！只有门……求求你们快点……我听到脚步声了……”
脚步声？
张起灵微微侧耳，几秒后，在精神链接中确认：‘远处，走廊西侧，有轻微但整齐的脚步声，两个，正在靠近。速度不快，似在巡查。’
时间紧迫。
“赌一把。”黑瞎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如果真是陷阱，大不了再干一架。如果真是逃出来的……可能是重要情报来源。”
解雨臣当机立断：“开门，放他进来，立刻控制并检查。瞎子负责门口警戒，小哥注意房间其他入口，周舟准备防护和隔离。”
周舟点头，从空间取出之前准备的“清醒薄荷糖”和一小瓶高浓度灵泉水，又取出几张注入了净化能量的银丝网——必要时刻可以用来束缚或隔离。
张起灵轻轻拧动门把手，将厚重的橡木门拉开一条仅容孩童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外那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滚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血腥气。
在他进来的瞬间，黑瞎子如同鬼魅般探手，不是攻击，而是迅捷地在他身上几个关键位置拍打、摸索了一遍，确认没有携带明显武器或危险物品，同时银质匕首的刀背虚抵在他颈侧。
张起灵则反手迅速将门关上、闩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声无息。
那孩子被黑瞎子的动作吓得浑身僵硬，却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房间内的四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别杀我……求求你们……我不是坏东西……”他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周舟立刻上前，半蹲下身，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但我们需要确认你的安全。先别动，好吗？”他示意黑瞎子稍稍退开，同时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精神力，通过【破妄之眼】传递过去，并打开了那瓶灵泉水，清新的气息弥漫开来。
孩子似乎对周舟的温和态度和灵泉水的纯净气息有所反应，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警惕地看着其他人，尤其是手持银匕的黑瞎子和气息冷峻的张起灵。
解雨臣走了过来，没有靠得太近，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逃出来的？谁在追你？”
孩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我叫亚伦……从……从西边地窖下面的黑牢里……逃出来的……追我的是……是看守，还有……还有那些‘大人’的仆从……”他提到“大人”时，声音充满了恐惧。
“黑牢里关了多少像你这样的？你为什么被关起来？”解雨臣继续问，同时仔细观察着亚伦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很多……以前更多……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了……”亚伦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们都是‘不合格’的……或者‘不听话’的……伯爵大人需要‘纯净’的血裔仆从和……和‘食物’……我们不够‘纯净’，又不愿意完全变成怪物……就被关起来了……每天……每天都要被抽血……或者被带去‘调试’……”他伸出细瘦的手臂，上面果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愈合不佳的割伤。
周舟心中不忍，将灵泉水递过去：“喝点水，慢慢说。你怎么逃出来的？”
亚伦小心翼翼地看着周舟，又看看那瓶清澈见底、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水，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接过水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灵泉水下肚，他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好了些。
“今天……不，是昨天晚宴的时候，地牢上面的仓库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坏了牢门的一部分锁……看守被叫走了一部分去查看……我……我趁机从缝隙里挤出来了……然后一直躲，听到这边有客人说话的声音，就……就跟着仆人找到这里……”亚伦说着，又紧张地看向门口，“他们很快会搜查到这边的……求求你们，别把我交出去……回去的话，我会被‘处理’掉的……”
“处理？”黑瞎子挑眉。
“就……就是扔进‘血池’……或者给那些‘调试’失败、完全疯掉的‘兄弟’当……当玩具……”亚伦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身体又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张起灵忽然抬手示意噤声。
精神链接中传来他的警示：‘脚步声停在隔壁客房门外。在检查。’
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亚伦更是吓得捂住了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外走廊，传来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片刻后，门关上，脚步声继续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他们所在的客房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
几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亚伦缩在周舟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角，眼睛紧闭。
然而，预料中的敲门或破门并未发生。
门外的“东西”似乎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周舟的【破妄之眼】“看”到，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冰冷标记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轻轻拂过门板，扫过整个房间外围。
那股波动在接触到周舟刻意布置在门后的一张、注入了微弱净化能量的银丝护符时，微微停滞了一瞬，仿佛有些疑惑，但并未深入探查，很快就收了回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走廊另一端离去，渐渐消失。
直到彻底听不见，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巡查的仆从。”解雨臣低声道，“刚才那股能量波动……像是在确认房内是否有异常能量外泄或‘违规’活动。他们没有直接闯入，或许是因为我们‘宾客’的身份，也或许……‘夜间请勿随意离开’这条规则，更多是约束我们的，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在‘合理’范围内不会强行进入客房？但不确定。”
亚伦这才敢喘气，小脸上满是后怕：“是……是‘巡查者’，伯爵大人用古堡能量制作的傀儡……它们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按设定好的路线和规则检查……刚才……刚才好险……”
危机暂时解除。众人将亚伦带到客厅沙发坐下，周舟又取出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灵泉空间产出的饼干和果干）给他。亚伦显然饿坏了，但又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小口而快速地吃着，眼睛不时感激地看向周舟。
“亚伦，你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古堡的事情吗？”解雨臣等亚伦吃了些东西，情绪稍稳后，开始询问，“比如，伯爵的弱点？古堡里除了你们这些被关起来的，还有其他‘不一样’的存在吗？‘月光’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知道其他……像我们这样的‘客人’，在哪里吗？”
亚伦咽下嘴里的食物，擦了擦嘴，努力组织语言：“伯爵大人……他怕真正的阳光，还有特别纯净的‘光’……银器也能伤害他，但除非刺中心脏或者砍掉头颅，不然他会慢慢恢复……古堡里的‘月亮’是假的，是伯爵用一块很大的‘暗夜宝石’制造出来的，它能维持永夜，也能给伯爵和他的‘纯净血裔’提供力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古堡里……还有一个地方，叫‘镜厅’，在最高的塔楼上。那里有很多巨大的镜子和可以打开的天窗……很早以前，据说那里是用来在特定时刻，将真正的月光引入古堡，举行某种仪式的……但伯爵讨厌真正的月光，就把那里封起来了，镜子也蒙上了黑布……不过，我偷听到看守说过，那些镜子和天窗的机关还能用……”
镜厅！月光机关！这与张起灵之前的推测和剧情大纲的暗示完全吻合！
“其他客人……”亚伦想了想，“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仆人往西翼那边送过食物……西翼的客房，离地牢更远，也更华丽……可能其他客人被安排在那里？我不确定。”
“那些‘调试失败、完全疯掉的兄弟’在哪里？”黑瞎子问到了关键，“数量多吗？战斗力怎么样？”
亚伦脸上露出恐惧：“它们被关在地牢最深处的‘狂乱之窟’……数量……可能有十几个？它们没有理智，只有对鲜血和破坏的渴望，力量和速度比我们这些‘不合格品’强很多，但比不上真正的‘血裔’仆人……伯爵大人有时候会放它们出来……处理不听话的囚犯，或者……当成惩罚游戏……”
信息量很大，也很关键。
“最后一个问题，”解雨臣看着亚伦的眼睛，“你来找我们，真的只是想求救吗？有没有……别的目的？比如，有人指使你？”
亚伦愣了一下，随即拼命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我……我只是不想死，不想再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被抽血，等着被‘处理’……我看到了你们在晚宴上的样子，你们没有吃那些东西，也没有喝‘红酒’……你们和其他客人不一样……我想赌一次……求求你们，相信我……”他急切地看着周舟，又看看其他人，眼神里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恳求。
周舟看向解雨臣和张起灵。通过【破妄之眼】的感知和情绪的共鸣，他倾向于相信这个孩子说的是真话，至少大部分是真话。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微弱的求生渴望，伪装不来。
解雨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们暂时相信你，亚伦。但你也必须理解，我们需要谨慎。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天亮前你必须离开，或者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处。我们不能一直藏着你，那会违反规则，也会让我们都陷入危险。”
亚伦用力点头：“我知道！天亮前，我可以想办法溜回地牢附近藏起来……或者……我知道几个仆人很少去的废弃储藏室……”
“好。”解雨臣看了看怀表（从空间取出），“离天亮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亚伦，你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周舟给亚伦在客厅角落用毯子和垫子铺了个简单的床铺，又给了他一点灵泉水。孩子很快就在极度疲惫和稍稍安心的状态下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抽搐或发出梦呓。
四人聚到卧室，压低声音讨论。
“信息基本可信，且价值很高。”解雨臣总结，“镜厅是关键地点，必须探查。‘暗夜宝石’可能是维持永夜的核心，也可能是弱点。其他客人可能在西翼，我们需要找机会接触或确认。‘狂乱之窟’的怪物是潜在威胁，也可能是可以利用的混乱因素。”
“这孩子怎么办？”黑瞎子问，“带着是个累赘，但不帮又说不过去。他提供的这些情报，值一条命了。”
“不能一直带着，目标太大，也违反规则。”张起灵道，“天亮前，帮他找个相对安全的藏身处，提供一些食物和水。之后，看他自己的造化。”
周舟虽然不忍，但也知道这是最现实的做法。在自身难保的惊悚游戏里，他们能做的有限。“我可以给他一些银质小刀和护身符，还有浓缩的食物和灵泉水，增加他活下去的机会。”
“可以。”解雨臣同意，“另外，我们可以和他约定一个简单的联络方式，如果他还能自由活动，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更多古堡内部的情报。但前提是，不能暴露我们。”
计划商定，众人也抓紧时间休息。张起灵继续守夜，其他人浅眠。
时间在永夜中缓慢流逝。大约两小时后，亚伦醒了，精神好了很多。
周舟将准备好的一个小包递给他：里面有两把净化过的银质小刀、一小瓶浓缩灵泉水、几块高能量压缩饼干、一个微光护身符（不显眼但能提供微弱防护和精神安抚），以及一张简单的手绘藏身点建议图（基于亚伦自己提到的几个地点）。
“亚伦，这些你收好。藏起来，尽量活下去。如果可能，注意地牢守卫的换班时间、镜厅附近的动静，还有西翼客人的情况。但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不要冒险。”周舟叮嘱道。
亚伦接过小包，紧紧抱在怀里，眼睛又红了：“谢谢……谢谢你们……我……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活下去就是最好的报答。”解雨臣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趁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巡逻间隙。”
张起灵感知了一下走廊，确认暂时安全，轻轻打开了门。
亚伦最后看了四人一眼，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像一只灵巧的小老鼠，悄无声息地溜出客房，消失在昏暗走廊的阴影中。
门重新关上。
客房内恢复了寂静，但四人心头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尽人事，听天命。”黑瞎子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精神，“好了，该考虑咱们自己的事了。天快亮了，按照那吸血鬼的规矩，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送早餐’。又是一场硬仗。”
解雨臣点头：“早餐规则需要试探。另外，白天古堡的‘永夜’环境会变化吗？仆人活动规律如何？我们需要尽快开始探索。首要目标：确认西翼客人情况，寻找通往镜厅的路径，并尽可能摸清地牢和‘狂乱之窟’的位置。”
周舟看了看窗外——虽然被厚重窗帘遮挡，但他能隐约感觉到，古堡外那轮苍白“月亮”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仿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永夜古堡的第一个夜晚，在意外访客的插曲中，即将结束。
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34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