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滴由墨仙凝结而成的冰冷墨珠,在阿檐的掌纹上缓缓蔓延,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而古老的图案,似微缩星图,又似无形织机的核心。一股庞杂晦涩的信息流,伴随着深植地脉的微弱悸动,顺手臂悄然涌入意识。没有言语,没有图像,只有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方位感,以及一种……仪式感。
地点,并非隐秘洞窟或神圣祭坛。那感应指向的,恰是不远处那片已被癸七用无形星界力量暂时封锁的死寂旧纺织厂核心——那座最早被灰色丝线侵蚀、已然停摆的巨大蒸汽纺织机。
这选择,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讽刺。仿佛要在瘟疫源头,举行一场驱魔仪式。
阿檐没有犹豫。他用干净软布小心包裹住那只被墨迹绘图案的手掌,开始收拾那些来自平凡之手的“馈赠”:那把握痕深深的铜扳手,那缸凝结半辈子时光的老汤底,以及粮油店后院那只仍在无声泄露百年炊烟记忆的粗陶瓮。王婶还在为小宝状况忧心忡忡,对阿檐要带走这看似无用的旧瓮,只是麻木点头。
穿过空旷寂静的街道,越近纺织厂,空气中铁锈混合陈旧棉絮的味道越发浓烈,夹杂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电子设备短路后的焦糊味,似是癸七封锁结界的残留。厂房大门被一种肉眼看不见、泛着微弱蓝光的能量屏障封闭,但当阿檐靠近,那屏障似乎识别出他手上墨迹图案散发的独特波动,无声荡漾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厂房内部,光线昏暗。几缕灰尘弥漫的光柱从高处破损玻璃天窗投射,照亮空中悬浮的、如雪花般飞舞的棉絮纤维。巨大机器影子,如沉睡的史前巨兽,匍匐阴影中。空气里弥漫着沉重、停滞的寂静,连最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脚下踩碎砖的咯吱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那台作为目标的主纺织机,矗立厂房最中央,是一座由生锈钢铁、断裂皮带和缠满乱絮纱锭构成的冰冷山峦。身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灰色物质,不像灰尘,更像某种活物分泌的菌毯,正缓慢侵蚀钢铁。即便在癸七封锁下,仍有一丝丝极微弱的灰色雾气,从机器缝隙袅袅升起,散发那种令人心智麻木的死寂气息。
站在这庞然大物前,阿檐感到窒息般压迫。手中这些“凡物”,在这片象征工业时代力量与其衰败结局的景象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但他掌心的墨迹,传来一阵微弱却坚定的灼热感,仿佛在催促。
没有咒语,没有祈祷。阿檐开始行动,动作完全遵循一种发自心底的、非理性的直觉。他不像在布置法阵,更像在……装饰?或是在为这台死去的巨兽,进行一场沉默葬礼,抑或是一场唤醒仪式?
他先走到纺织机那巨大的、锈死的主齿轮前。齿轮齿牙间,卡着不少干硬棉絮和油污。他拿起那把铜扳手,并未试图拧动什么,而是小心翼翼将它卡在两个巨大齿牙之间一个恰好的缝隙里。扳手那磨得光亮的手柄及上面深深的握痕,正好暴露在外,仿佛随时会有一只无形的、熟练的手,再次握上它。
接着,他端着那缸老汤,沿布满灰尘油渍的梭道——纱梭以前来回飞驰的轨道——缓缓行走。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什么。最后,在梭道中段,一个略显凹陷、似是纱梭最常撞击的位置,停下脚步,将那半凝固的、琥珀色汤底,轻轻倾倒一小勺在那里。浓稠汤汁并未四处流淌,而是像一颗巨大泪珠,凝固在冰冷钢铁上,散发一丝极微弱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最后,他搬来那只沉重陶瓮。没有将它放高处,而是费力将其安置在纺织机最底部、紧挨地基的地方,那里堆积厚厚棉絮灰尘,几乎将陶瓮掩埋一半。瓮口那道新裂开的缝隙,正对冰冷地面,仿佛在与大地进行无声交流。
做完这一切,阿檐退后几步,站在昏暗光线中,静静看着眼前这幅诡异景象:冰冷的钢铁巨兽,身上点缀一把工具、一勺热汤、一瓮泥土。这组合,充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奇异和谐?
什么也没发生。纺织机依旧死寂,灰色菌毯依旧缓慢蠕动。只有那一丝丝升起的灰色雾气,似乎……在经过那勺老汤上方时,微微地……扭曲了一下?像一股寒流,遇到一星几不可察的暖意。
就在阿檐心中开始泛起一丝失望涟漪时——
一阵极轻微的、仿佛来自极其遥远地方的……嗡鸣声,突然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
那声音,并非来自眼前纺织机,也不是来自他放置的任何一件物品。
它……似乎来自地底?来自那只紧贴地基的陶瓮下方?
一种低沉的、缓慢的、如同巨大石磨开始转动般的……碾轧声,混合一种深沉的、仿佛叹息般的水流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太久的东西,被这看似荒唐的“装饰”,轻轻地……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