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率领的安西铁骑深深楔入联军左翼。
溃败的趋势正在蔓延。
但左翼阵线实在太厚了。
联军中军大纛下。
吐蕃主帅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亲眼看着左翼前锋如何在唐军那种可怕的“雷火”和紧随其后的钢铁冲锋下崩溃。
“废物!”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唐军的诡异,还是在骂自己部下不堪一击。
“必须挡住那支骑兵!”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一位始终闭目养神,身披暗红色僧袍,面容枯槁的老者。
老者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乌黑的念珠,对震天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他,就是联军的精神支柱,“梵天上师”。
“上师!”
吐蕃主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梵天上师”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浑浊,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看主帅,而是望向了左翼那片烟尘弥漫、杀声震天的区域。
“慌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唐军伎俩,不过如此。”
“血肉之躯,终有力竭之时。”
他轻轻抬了抬枯瘦的手指。
“让‘铁牦牛’上去。”
“告诉那些懦夫,梵天注视着他们,后退者,灵魂将永坠无间地狱。”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周围的将领感到一股寒意。
“是!上师!”
吐蕃主帅精神一振,立刻传令。
“命令‘铁牦牛’方阵,向前推进!”
“堵住左翼缺口!”
“敢有后退一步者,督战队立斩!”
命令被迅速传达。
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从联军中军响起,与之前催促进攻的号角声调截然不同。
听到这个号角声,原本有些骚动的联军步兵,尤其是吐蕃士兵,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和决然的神色。
与此同时。
在联军左翼的纵深。
一片黑压压的、移动缓慢,却带着山岳般沉重压力的方阵,开始向前移动。
正是吐蕃最精锐的重甲步兵——“铁牦牛”。
他们身材普遍高大魁梧。
身上披挂着厚重的、由铁片和硬牛皮复合制成的铠甲,头盔几乎将整个头部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每人手中都持着一面几乎等人高的巨大橹盾,盾牌边缘包裹着铁皮。
另一只手则握着长柄战斧、重剑或者破甲锤。
他们的步伐沉重而统一。
“咚!咚!咚!”
橹盾底部撞击地面的声音,汇合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
仿佛真的是一群披着铁甲的牦牛,正在稳步推进。
他们无视前方溃退下来的败兵,甚至直接用盾牌和身体将挡路的人撞开,冷酷地迎向正在扩大战果的安西铁骑。
程处默刚刚一槊挑飞一名试图反抗的西突厥小酋长。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不同震动。
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溃散的敌军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道由巨大橹盾组成的、几乎密不透风的钢铁墙壁,正缓缓压了过来。
“铁牦牛……”
程处默眼神一凝,脸上兴奋的神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早就通过情报和之前的交手,知道吐蕃有这支精锐重步兵。
但亲眼见到其成建制地压上来,还是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停止追击溃兵!”
“全军听令!”
程处默的声音响彻战场。
“收拢队形!锋矢阵!准备接敌!”
正在四处追杀溃兵的安西骑兵们,听到号令,立刻展现出极高的纪律性。
他们放弃眼前的猎物,迅速拨转马头,向程处默所在的核心位置靠拢。
黑色的洪流再次汇聚,锋矢阵型虽然不如最初完美,但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冲击力。
只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混乱轻装的步兵。
而是严阵以待、武装到牙齿的重甲壁垒。
“神臂弩!瞄准盾牌缝隙!射!”
程处默果断下令。
此时距离尚近,正是弩箭发挥威力的时候。
“嗡!”
又是一片弩箭激射而出。
然而,效果大打折扣。
“夺夺夺夺……”
大部分弩箭都深深地钉在了厚重的橹盾上,箭尾兀自颤抖,却难以穿透。
只有极少数极其幸运的箭矢,从盾牌上方掠过,或者从微小的缝隙中射入,造成了零星伤亡。
但对于整个“铁牦牛”方阵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的阵型甚至没有丝毫紊乱,依旧迈着沉重的步伐,稳步逼近。
“收弩!”
“持矛!”
程处默知道,远程打击效果有限,接下来将是硬碰硬的冲锋。
骑兵们迅速将神臂弩挂回马鞍,摘下了长矛或马槊。
矛尖槊锋,齐刷刷地指向那道越来越近的盾墙。
“安西铁骑!”
程处默的声音带着决绝。
“凿穿他们!”
“杀!”
他再次一马当先,朝着盾墙最中央的位置,狠狠撞去!
身后的骑兵发出震天的怒吼,紧随其后。
加速!
再加速!
将骑兵的冲击力提升到极致!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轰!!!”
最激烈的碰撞,终于爆发!
程处默的战马,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在了最前排的一面橹盾上!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那面厚实的橹盾,竟然被撞得向内凹陷下去!
持盾的吐蕃重步兵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连人带盾被撞得向后倒飞,砸进了身后的队伍中。
但程处默的冲锋势头,也为之一顿!
几乎在同一时间。
他身后的安西铁骑,也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狠狠地撞上了“铁牦牛”的盾墙!
“嘭!嘭!嘭!”
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响起。
人喊马嘶,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瞬间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乐章。
有的骑兵成功撞开了盾牌,突入阵中,随即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兵器淹没。
有的战马被盾牌后突然刺出的长矛刺中,哀鸣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甩飞。
更有凶悍的“铁牦牛”,直接挥舞着沉重的战斧或破甲锤,无视刺来的长矛,狠狠砸向马腿或骑士!
“龙鳞甲”提供了强大的防护,使得安西骑兵在近身搏杀中占据巨大优势。
普通的刀剑劈砍很难破防。
但面对这种纯粹依靠重量和蛮力的钝击,防御效果大打折扣。
“咔嚓!”
一名安西骑兵的胸甲被一柄重锤砸中,虽然甲叶没有碎裂,但那恐怖的力量却透甲而入。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接从马背上栽落。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绞杀阶段。
安西铁骑的冲击力,被“铁牦牛”用血肉和重甲硬生生抵消了。
锋矢阵的尖端,深深嵌入盾墙,却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将整个阵型撕裂。
骑兵的速度优势丧失殆尽。
战场左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
程处默挥舞着马槊,在敌阵中左冲右突。
他的武勇依旧惊人,马槊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名“铁牦牛”的性命。
但他周围的亲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泥潭。
四周都是敌人,杀之不尽,冲之不透。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
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冲到程处默身边,嘶声喊道。
“敌人的重步兵太厚了!我们冲不动!”
程处默一槊刺穿一名试图靠近的吐蕃斧手,环顾四周。
原本锋利的锋矢阵,此刻已经被“铁牦牛”从两侧挤压,阵型变得臃肿,失去了穿透力。
而更远处,更多的联军步兵,正在督战队的驱使下,重新围拢过来。
一旦被彻底合围,这支精锐骑兵恐怕就要葬送在这里。
“妈的!”
程处默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吐蕃这支王牌步兵的坚韧,也低估了联军兵力的优势。
“传令!”
他的声音因为奋力搏杀而有些嘶哑。
“向后交替掩护撤退!”
“与中军步兵汇合!”
“快!”
不能再硬冲了。
必须保留这支骑兵的骨干。
随着撤退的命令下达,安西铁骑开始艰难地脱离接触。
他们互相掩护,用弩箭和长矛阻滞追兵,缓缓向本阵方向退去。
“铁牦牛”方阵也没有冒进追击,只是稳稳地站在原地,重新巩固防线。
他们成功地完成了任务——顶住了唐军最锋利的矛头。
战场上短暂的喧嚣过后,留下的是满地的尸体和痛苦的呻吟。
左翼的突破口,被暂时堵上了。
战局,果然如“梵天上师”所预料的那样,开始陷入僵持,陷入了残酷的绞杀泥潭。
唐军中军高台上。
李默将左翼的战况尽收眼底。
他看到程处默的骑兵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攻势被遏制,最终被迫后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
“传令程处默,骑兵撤至两翼休整,伺机再动。”
“命令中军步兵,向前压上三十步,巩固战线。”
“告诉王朗,右翼加强攻势,牵制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