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被带走的第二天,四合院的气氛依旧诡异。
早晨的阳光透过院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秦淮茹早早起来,给小当和槐花做了早饭——玉米面糊糊,加了一点点昨天何雨柱送来的鸡蛋。两个孩子吃得很香,小当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
“妈妈,今天你去上班吗?”槐花仰着小脸问。
“嗯,妈妈今天要去厂里。”秦淮茹摸了摸女儿的头,“你们在家乖乖的,中午一大妈会来给你们送饭。”
她把家里收拾干净,换上了那件最整洁的工装——蓝色的确良衬衫,虽然洗得发白,但熨烫得很平整。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件可能会改变她命运的事。
轧钢厂第三车间,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秦淮茹走进车间时,明显感觉到许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有鄙夷,也有同情。
她低着头,径直走向车间主任办公室。
赵主任正在看生产报表,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进。”
秦淮茹推门进去,站在办公桌前。赵主任抬起头,看见是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秦淮茹?”他的声音很冷,“你还知道来上班?我以为你忙着举报婆婆,没空来厂里了呢。”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秦淮茹脸上。她的脸瞬间白了,但还是挺直了腰杆。
“赵主任,我……我是来向您坦白的。”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赵主任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报表,靠在椅背上,审视地看着她:“坦白?坦白什么?”
“坦白我的错误,坦白我面临的困境,坦白……我差点走上歪路。”秦淮茹的声音开始颤抖,但她强迫自己说下去,“赵主任,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在车间表现不好,经常请假,影响生产。我也知道,工友们对我有意见,觉得我拖了后腿。这些,我都认。”
赵主任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但是赵主任,我真的是没办法了。”秦淮茹的眼泪涌了上来,“我男人走了,留下三个孩子,一个刻薄的婆婆。婆婆把所有钱都攥在手里,连孩子生病都不肯拿出来。我在车间挣的工资,大半都要交给她,剩下的连糊口都不够。”
她抹了把眼泪,继续说:“前段时间,我儿子棒梗从乡下写信来,说需要钱,需要粮票,需要过冬的东西。我拿不出来,婆婆就逼我改嫁,要用我的彩礼钱给棒梗。我不答应,她就骂我,威胁我,还说要去厂里败坏我的名声。”
赵主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些事,他隐约听说过一些。厂里女工委员会的张主任跟他提过,说秦淮茹家里情况特殊,让他多关照。但他觉得那是家务事,就没多管。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就走投无路了。”秦淮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时候,有个人找上我,说能给我介绍赚钱的活儿。他说很简单,就是帮忙带点东西,一次能挣五十块。”
赵主任的眼睛眯了起来:“带东西?带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秦淮茹摇摇头,“第一次,是让我把一个布包带到城东检查站,交给一个接头的人。我去了,很害怕,但为了钱,还是做了。那人给了我二十五块,说是预付,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五。”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和秦淮茹压抑的抽泣声。
“你做了?”赵主任的声音很冷。
“做了。”秦淮茹抬起头,眼泪流了满脸,“赵主任,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为了钱,做这种来路不明的事。可是当时我真的没办法了,小当发高烧,婆婆不肯拿钱,我连五块钱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我……”
她说不出话了,捂着脸痛哭起来。
赵主任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是愤怒——居然敢在厂里搞这种事!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一个女人,被逼到这种地步,是该说她可恨,还是可怜?
“那个人是谁?”赵主任终于开口。
“他叫李三,是厂运输队的。”秦淮茹哽咽着说,“他说他背后有个‘王哥’,专门做这种生意。第一次任务完成后,他又找上我,说要给我一个更赚钱的活儿——从厂里往外带东西,报酬一百块。”
赵主任猛地站起来:“从厂里往外带东西?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明天中午。”秦淮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他让我把一个盒子放在饭盒里,下班带出去。接头的人左眉有疤,穿蓝色工装,手里拿一份《人民日报》。”
赵主任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忙碌的车间,背对着秦淮茹,沉默了很久。
“秦淮茹,”他的声音很沉,“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走私!是犯罪!一旦被抓到,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我知道……”秦淮茹跪下了,“赵主任,我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是故意要犯罪的,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来向您坦白,就是希望组织能拉我一把,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只求……只求不要让我坐牢,不要连累孩子……”
赵主任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淮茹,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他说,“你能来坦白,说明你还有救。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处理的了。你跟我来,我们去见杨厂长。”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跳。见杨厂长?厂里的一把手?
“赵主任,我……”
“别说了。”赵主任摆摆手,“这事必须上报。你放心,既然你主动坦白,组织会考虑从宽处理。但前提是,你必须完全配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秦淮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我一定配合!一定!”
厂部办公楼在三楼。秦淮茹跟着赵主任上楼时,腿都在发软。她知道,这一去,她的命运就完全交到组织手里了。是好是坏,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了。
但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与其被李三控制,越陷越深,不如主动投案,争取宽大处理。与其等着事情败露,连累孩子,不如现在坦白,寻求组织的庇护。
杨厂长的办公室很宽敞,但布置得很简朴。一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一套会客的沙发。杨厂长正在看文件,听见敲门声,抬起头。
“赵主任?有事?”他的目光落在秦淮茹身上,愣了一下。
“杨厂长,这是第三车间的秦淮茹同志。”赵主任说,“她有重要情况要向您汇报。”
杨厂长放下手里的文件,指了指沙发:“坐吧。什么事?”
赵主任看了看秦淮茹,示意她自己说。
秦淮茹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对赵主任说的话,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说得很慢,很仔细,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哭了。
杨厂长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这样平静,心里想得就越多。
等秦淮茹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照在杨厂长花白的头发上。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李三……”他终于开口,“运输队的李三。这个人,我有印象。去年运输队丢了一批零件,保卫科调查的时候,就怀疑过他,但没找到证据。”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秦淮茹和赵主任:“从厂里往外带东西……明天中午……左眉有疤的人……”
突然,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秦淮茹:“你知道他们要带出去的是什么吗?”
秦淮茹摇摇头:“不知道。李三只说是个小盒子,不大,让我放在饭盒里带出去。”
“小盒子……”杨厂长沉吟着,“能藏在饭盒里的小盒子……会是什么呢?图纸?样品?还是……”
他摇了摇头,对赵主任说:“这件事,必须立刻处理。第一,通知保卫科,严密监视李三,但不要打草惊蛇。第二,明天中午,在厂门口布控,等那个左眉有疤的人出现,立刻抓捕。第三……”
他看向秦淮茹,眼神复杂:“秦淮茹同志,你能主动坦白,这很好。这说明你虽然一时糊涂,但本质不坏,还有挽救的余地。”
秦淮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杨厂长话锋一转,“你毕竟参与了违法活动,这是事实。按照厂里的规定,是要开除的。”
秦淮茹的脸色瞬间惨白。开除?那她和孩子怎么活?
“不过,”杨厂长继续说,“考虑到你是被动卷入,又是初犯,并且有主动坦白的情节,我们可以从宽处理。赵主任,你们车间最近不是要精简人员吗?”
赵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杨厂长的意思:“是,第三车间准备裁掉五个临时工,调整两个正式工到其他岗位。”
“那就把秦淮茹同志调整一下吧。”杨厂长说,“她家里情况特殊,带着两个孩子,不适合在车间工作。后勤仓库那边不是缺个保管员吗?让她去那里。工作相对轻松,也能照顾家庭。”
秦淮茹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但没有开除,还给她调整了工作?
“杨厂长,这……”赵主任有些犹豫,“后勤仓库的保管员,虽然工作轻松,但责任重大。秦淮茹同志刚犯了错误,让她去那里,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要看她以后的表现。”杨厂长看着秦淮茹,目光严厉,“秦淮茹同志,我给你这个机会,是看在你主动坦白、勇于改过的份上。但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到了后勤仓库,你要认真工作,遵纪守法,如果再犯错误,谁也救不了你。”
秦淮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站起来,朝着杨厂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杨厂长……我一定好好工作,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先别急着谢。”杨厂长摆摆手,“你的事情,还没完。明天的行动,你要配合保卫科。该怎么做,保卫科的同志会教你。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明白吗?”
“明白!我一定配合!”秦淮茹用力点头。
“好了,你先回去吧。”杨厂长说,“今天就不用上班了,回家准备准备。记住,这件事要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你家里的孩子。”
秦淮茹又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靠在墙上,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活下来了。她和孩子,都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