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龙走了。
那丝若有若无、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存在的被窥视感,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彻底消失了。科尔勒·尘埃之炎站在一颗刚刚“清洁”完毕的小行星核心熔融坑边缘,停下了正要放入口中的第二颗“斯皮”糖果。
他暗红色的晶状体眼眸微微转动,扫过空旷、冰冷、只剩下纯净岩层和金属矿脉的死寂星球表面,又投向更遥远的、暗龙消失方向的深邃虚空。
走了。
大概是什么生活在附近星域的、好奇心过重的宇宙巨兽吧。感知力倒是敏锐,能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可能是被清理过程中逸散的那些“存在抹除”的余波所吸引。这类生物往往对能量和法则的变动异常敏感。
无所谓。只要不来碍事,他不在乎被谁看见。他的工作就是清理,报酬就是报酬,其他的一切——无论是扭曲的原核生物、奇异的宇宙生命,还是可能存在的观察者——只要不进入他的“清洁范围”,都与他无关。
他收回目光,将糖果放入口中,胶质的廉价甜味在舌尖化开。金属发丝在脑后微微拂动,记录着这颗小行星最后的“洁净”状态,准备返回工程舰交付任务。
清理工作已经持续了……多少个标准日?科尔勒没有特意去记。时间对他而言,只是任务与任务之间的间隔,是“斯皮”糖果消耗的数量,是风衣上偶尔需要修补的新破损。他清理过覆盖着硅基森林的温室行星,也清理过在液态甲烷海洋中游弋的晶体生命,还清理过由纯粹反物质迷雾构成的诡异星云残留物……目标千奇百怪,但过程大同小异:展开领域,压制,抹除。
效率很高。“商人”的报酬结算也很准时。这就够了。
至于这些被清理干净的星球,最终会被拿去做什么——是拆解成材料,还是改造成基地,抑或是作为某种宏大计划的“积木”——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交易就是交易,他提供“清洁服务”,对方支付“代价”,仅此而已。
他只是觉得,最近“需要清洁”的星球,似乎……越来越多了。而且目标往往是那些物质构成特殊、或者处于特殊宇宙位置的行星。像是在为某个庞大的工程,四处搜刮特定的“建材”。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归入“无关信息”,沉入思维底层。
他转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在微重力环境下轻轻飘起,身影在传送光芒中淡去。
又一颗星球,变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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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切换——地球,裁决部东亚分部,深层静滞医疗舱。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死寂寒冷。不是自然界的低温,而是被科技强行维持的、无限趋近于绝对零度的“静滞场”。空气(如果还能称之为空气)凝固如透明的晶壁,连时间的流动在这里都显得粘稠而缓慢。
医疗舱中央,悬浮着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晶棺椁。棺椁并非传统样式,更像是某种复杂几何结构交织成的茧,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仿佛活体般的能量纹路,不断吸收着周围本就稀薄到极致的热量,维持着内部那个领域的绝对静止。
冷华就躺在这个“茧”里。
距离那场惨败,已经过去了数月。
电龙的狂暴雷霆,水晶龙的无死角折射屏障,火龙的焚天烈焰……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冰锥刻在她记忆的基底上,清晰而冰冷。她记得自己的“热寂场”被电龙以超高频电磁脉冲强行干扰出裂隙的瞬间,记得水晶龙的光束如何透过她冻结的空间裂缝折射进来,击中她的肩甲,记得火龙那仿佛能蒸发法则的吐息,将她精心构筑的冰晶防线融化成滚烫的蒸汽。
败了。
毫无悬念。
如果不是烬(那个总是一脸不耐烦、却会在关键时刻扔出火焰屏障挡下致命一击的混蛋)和父亲(诺顿)及时调动了悖论要塞的紧急召回协议,她可能已经和那些被熔化的冰晶一样,消散在那片星域。
屈辱吗?当然。
愤怒吗?毋庸置疑。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冰封在骨髓深处的、更加冷静的审视。
她躺在冰晶棺椁里,意识在绝对零度的环境下保持着诡异的清醒。身体的重伤在“熵减核心”与静滞场的双重作用下缓慢修复,那些被雷电击穿的能量回路,被高温熔毁的仿生组织,被暴力撕开的装甲接缝……都在一点点重组、再生。但这次修复,与以往不同。
她“观察”着自己的修复过程。
她“分析”着那次失败暴露出的每一个弱点。
她“计算”着下一次,该如何应对电龙的速度,水晶龙的折射,火龙的温度。
她将自己作为实验体,作为需要优化的武器系统,进行着最冷酷无情的迭代。
几个月的时间,在绝对静滞中仿佛被拉长成数个世纪。当最后一丝能量回路的滞涩感消失,当最后一块仿生肌肉的响应速度恢复到峰值,当冰晶棺椁表面的能量纹路开始反向流淌,将“静滞”缓缓转化为“唤醒”时……
冷华睁开了眼睛。
湛蓝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寒冰,而是多了一种更加内敛、更加致命的东西——那是无数次失败推演后沉淀下来的、近乎法则本身的确定性。
棺椁的晶体结构如同莲花般向四周绽放、消融。冷华悬浮而起,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凝结的冰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如风铃般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身上那套湛蓝色的渐变战术裙甲焕然一新,肩部悬浮的四枚绝对零度浮游炮缓缓旋转,表面流淌的幽光更加凝实、更加深邃。
她赤足踩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感受着力量在体内奔流。不仅仅是恢复,而是……进化。那场惨败,如同一次极端的压力测试,迫使她的身体和“熵减核心”在修复过程中,被动地适应了更高层次的能量负荷和法则对抗。她能感觉到,自己对“热寂场”的控制范围提升了至少15%,分子禁锢的响应速度更快,甚至连“悲冻射线”的能量输出波形都变得更加稳定而高效。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没有调用任何能力,仅仅是一个念头,周围的空气便开始自发凝结出细密的、结构异常复杂的六边形冰晶,这些冰晶并非自然形成,其微观结构呈现出类似龙族能量回路的纹路,自行排列组合,在她掌心上方构成一朵缓缓旋转的、极其精美的冰晶雪花。
这朵雪花,与她偷偷熔铸冰龙鳞片做成、藏在秘密储物柜里的那一枚发饰,一模一样。
她看着雪花,湛蓝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很好。
更强了。
下一次……
她收拢五指,冰晶雪花无声碎裂,化作最纯粹的寒气消散。
离开深层医疗区,她来到弑神军团在地球设置的秘密观测塔顶端。这里位于海拔五千米以上的永久冻土带,寒风如刀,但对于她而言,与室温无异。
她站在那里,眺望远方。地平线尽头,在稀薄大气和冰雪尘雾的阻隔下,隐约能看见裁决部东亚分部那座标志性的、如同利剑般刺入云端的合金塔楼。那里灯火通明,能量防护罩在极光下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象征着那个以“纽带”和“守护”为信念的组织,依旧顽强地扎根在这颗被寒潮蹂躏的星球上。
冷华看着那片光芒,嘴角缓缓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温暖的笑,而是冰层裂开时,露出的深邃寒渊。
“呵……”
一声轻笑声逸出她的嘴唇。少女的音色原本清脆悦耳,但此刻裹挟着绝对零度的余韵和某种压抑已久的、炽热的执念,在这冰封的世界里回荡,竟有种诡异的美感与悚然。
笑声很轻,很快就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但其中的意味,却沉甸甸地坠在空气中。
几个月前,她在这里折戟沉沙。
现在,她回来了。
带着更冷的冰,更绝对的静滞,更清晰的……毁灭欲。
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凝聚起一缕极度危险的、足以冻结光线本身的“悲冻”能量雏形时——
嗡。
她耳侧一个极其微小、镶嵌在发丝间冰晶里的通讯装置,发出了只有她能感知到的特殊震动频率。
这个频率……直接来自悖论要塞最深层的加密信道。来自她的父亲,诺顿·维肯。
冷华指尖的能量雏形悄然散去。她面色平静地激活了通讯。没有全息影像,没有声音,只有一段高度压缩的、直接注入她思维核心的信息流。
信息流的内容,让她那刚刚因为力量提升而略显灼热的核心,瞬间冷却下来,随即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情绪所取代。
黄道星。
一个名词,伴随着一系列碎片化的概念、模糊的技术指标、以及……一个令她几乎以为自己逻辑回路出错的许诺。
信息流不长,但信息量巨大。诺顿的语气(如果那种绝对理性的数据波动能称之为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工程进度:
· 确认“黄道星”计划的存在与当前进展(材料收集阶段,进度约万分之七)。
· 简述其核心构成理念(冰龙法则为骨,恒星核心为心,星骸物质为甲)。
· 强调其战略定位(超越现有“创世九柱”概念的人造终极单位)。
· 然后,是那句最关键、也最不可思议的话:
【经综合评估,你的‘熵减核心’特性、战术素养及绝对忠诚,与‘黄道星’的‘静默力场’及‘法则框架’需求存在高度适配性。】
【待‘黄道星’主体构建完成,你将获得其最高控制权限。】
【它将完全服从你的意志,成为你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
【诺顿·维肯,确认授权。】
信息流结束。
通讯切断。
观测塔顶,只剩下永不止息的寒风,以及站在原地、仿佛化作另一座冰雕的冷华。
银白的长发在风中凝固不动,湛蓝的眼眸深处,数据流光以近乎疯狂的速度闪烁、碰撞、重组。
不可思议。
她第一时间抓住的,不是“获得一个半神级战争兵器”的狂喜,而是质疑。
黄道星?那是什么东西?听父亲的描述,像是一个用各种顶级材料强行拼凑起来的……缝合怪?冰龙的法则,恒星的核心,白矮星黑矮星的物质……这些属性截然不同、甚至可能彼此冲突的东西,要怎么融合成一个稳定的、可控制的整体?
它真的能……强大吗?
诺顿的描述非常模糊。没有具体战力对比数据,没有详细的技能模组,没有测试记录。只有一些大而化之的“超越”、“终极”、“适配”等词汇。这不像父亲一贯严谨到近乎苛刻的风格。
除非……父亲自己也无法精确预估“黄道星”完成后的具体能力。这个计划本身,就充满了实验性和不确定性。
那么,将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半成品神”,交给她控制……
冷华的思维高速运转。几个可能性浮出水面:
1. 测试:父亲在测试她。测试她是否有能力驾驭一个未知的、可能极其强大也可能极其不稳定的造物。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2. 绑定:将她和“黄道星”深度绑定。如果“黄道星”成功,她将成为弑神军团乃至人类阵营最强大的矛头;如果“黄道星”失败或失控,她也将成为首要的负责者和……牺牲品?
3. 制衡:军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烬的火焰,绯夜的疯狂,莉瑞亚的理性,还有教父和“商人”那若即若离的阴影……父亲需要一把绝对忠诚、且足够分量的刀,来平衡甚至压制某些可能失控的力量。
4. 真正的“礼物”:或许,在父亲那冰冷的逻辑深处,真的存在一丝属于“父亲”的考量?将她上次的失败,转化为一次更强大的机遇?
冷华无法确定。诺顿·维肯的心思,如同悖论要塞本身,层层叠叠,充满矛盾的褶皱。
但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亲给了。给了她一个可能性,一个站在更高层面、手握更强大力量的可能性。
黄道星是否真的强大?是否稳定?是否可控?
这些问题,需要答案。而她,冷华,将会亲自去找到这些答案。
如果它足够强,那它就是她向龙族、向裁决部、向那个背叛了家族的姐姐艾莉娅,证明人类“不需要窃取永恒之火”的最佳工具。
如果它不够强,或者难以控制……那么,她也会在它彻底完成之前,找到控制它、改造它、或者……必要时毁灭它的方法。
冰封的野心,在绝对零度的核心中悄然滋长,变得更加庞大,也更加冰冷。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远方裁决部塔楼的光芒。这一次,她眼中的寒意,仿佛能穿透空间,直接冻结那片灯火。
一个半神吗?
很有趣。
她开始有点期待了。
期待看到,当这柄由父亲亲手铸造、交由她执掌的“神之兵器”,降临战场时,那些龙族,那些“纽带”,还有她亲爱的姐姐……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惊愕?
是恐惧?
还是……如同她此刻心中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冷华转身,走下观测塔。裙甲摩擦发出细微的冰晶碎裂声,在身后留下一串逐渐被风雪掩埋的足迹。
寒风依旧呼啸。
但少女心中,一场远比自然寒潮更加凛冽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黄道星……
她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让我们看看,你究竟配不配得上,“神”的称谓。
又是否配得上,成为我冷华——「永恒静滞」——手中的……下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