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平稳地驶入白蓝市中心区,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流动的光斑。
街道两侧的建筑物飞快地向后退去,露营归来的车队逐渐分散,大家互相挥手道别,各自驶向不同方向。
顾渊和荧的车转入了另一条林荫道,逸尘和铃的车拐进商业街方向,白泽和甘雨、纳西妲和洛水的车也相继消失在路口。
最后,只剩下林恩驾驶的这辆宽敞的家庭悬浮车,载着星和两个女儿,安静地驶向他们位于别墅小区的家。
车厢里很安静。初宝和葵宝并排躺在后座特制的安全提篮里,两个小家伙在回程路上已经睡着了。
初宝小嘴微张,呼吸均匀,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提篮边缘的柔软布料。
葵宝则侧躺着,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睡颜恬静。
星抱着一个柔软的靠垫,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女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露营虽然愉快,但带着两个小宝宝在外过夜,终究比在家要费神费力。
此刻回到熟悉的环境,看着女儿们安睡的模样,一股疲惫而满足的暖流涌上心头。
她转过头,想和林恩分享这份心情,却看到驾驶座上的丈夫侧脸线条有些紧绷。
林恩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车窗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的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但眉心微蹙,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那表情不像是疲惫,更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重的事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
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眨了眨那双金色的眼眸,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
“亲爱的……你怎么了?”
林恩的手指敲击动作停顿了一瞬。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车载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车厢内的沉默显得格外清晰。
几秒后,林恩才轻轻咳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路面,但声音低沉地开了口:“……没什么。”
这显然不是真话。星太了解他了。她盯着他的侧脸,眉头也微微蹙起:“林恩?”
又沉默了几秒。
悬浮车拐进了通往别墅区的安静街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一栋栋风格各异的独栋住宅。
阳光被茂密的行道树切割成碎片,在林恩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只是,”林恩终于再次开口,语速比平时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我们……我们是不是被闹闹和绘绘……被替换成爸爸妈妈了?”
星愣了一下,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林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你看初宝和葵宝……在营地,尤其是最后半天。初宝一睁眼就找闹闹要抱,吃饭要闹闹喂,玩游戏也要闹闹陪着。”
“葵宝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绘绘旁边看她画画,听她讲故事,连梳头发都要绘绘来……”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失落,甚至有一丝……受伤?
“她们跟闹闹和绘绘玩得很好,这当然很好,我知道。”林恩飞快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熟睡的女儿们,又迅速移开视线,“那两个……机器人,或者说无机生命,它们照顾得很细心,比我们更细心,更专业,更有耐心,也不会累。孩子们喜欢它们,这很正常。”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星听清了每一个字:“但是……我总感觉……我们好像成了孩子们的局外人。她们需要的一切,闹闹和绘绘都能提供,而且做得更好。”
“那我们……我们这些真正的爸爸妈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把她们生下来,然后就可以被更完美的‘保姆’替代了吗?”
说完这番话,林恩的嘴唇紧紧抿住,下颌线绷得有些僵硬。
一股无形的、压抑的气息似乎隐隐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然很淡,但星敏锐地感觉到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某种本质的躁动与……不甘。
星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林恩紧绷的侧脸,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此刻深沉得望不见底。
她想起他的命途——【强欲】。
那并非简单的贪婪,而是对“拥有”、“掌控”、“存在意义”的极致渴望与执着。
作为丈夫和父亲,林恩的“强欲”更多地体现在对家庭、对妻女毫无保留的守护与占有上。
这是一种深沉的爱,但也潜藏着对“被需要”、“不可或缺”的强烈需求。
而现在,两个近乎完美的、不知疲倦的守护者的出现,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挑战了这种“被需要感”。
孩子们对闹闹和绘绘的依赖和喜爱,无意中触及了林恩内心那根敏感的弦。
星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心里也并非全无波澜。
看着初宝在闹闹怀里笑得那么开心,葵宝对绘绘露出难得一见的依赖神情,作为母亲,她当然也为孩子们有了新的、可靠的玩伴和守护者而高兴。
但与此同时,一丝微妙的、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酸涩和隐约的失落,也曾悄然掠过心头。
只是她没有像林恩这样,如此直接而强烈地感受到,并且被这份感受困扰。
她定了定神,伸手轻轻覆上林恩放在档位上的手背。
他的皮肤温热,但肌肉有些紧绷。
“你想多了,林恩。”星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的意味,金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他,“闹闹和绘绘,他们只是……只是保护孩子们的工具,是顾渊创造出来帮忙的。他们再好,再细心,也替代不了爸爸妈妈。”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初宝找你的时候,是撒娇耍赖,是想被你高高举起吓唬然后咯咯大笑。”
“葵宝安静地靠着你的时候,是在你怀里寻找最安心的港湾。这是只有爸爸才能给的。而我……”
星的声音更轻了,带着母性的温软,“初宝半夜醒来,迷迷糊糊要找的是妈妈的怀抱和母乳。”
“葵宝受了委屈,第一个想躲进去哭的,是我的怀里。这是妈妈的味道,妈妈的温度,谁都替代不了。”
林恩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下微微动了动。
星继续说,语气越发坚定:“闹闹和绘绘能做很多事,能陪玩,能保护,能照顾起居。但他们给不了父爱和母爱。”
“孩子们需要他们,就像需要有趣的玩具、好看的图画书、安全舒适的婴儿车一样。”
“但孩子们最核心的情感依赖,她们对‘家’和‘亲人’的认知,永远系在你我身上。”
她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不是局外人,林恩。我们是她们世界的中心和基石。”
“闹闹和绘绘,只是帮我们更好地守护这个中心、稳固这块基石的……帮手。”
“就像姬子阿姨、三月七、丹恒、穹他们一样,是爱着孩子们的家人和朋友的延伸。”
悬浮车缓缓减速,平稳地驶入自家别墅的车道,停在车库门前。
引擎熄火,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宝宝们细微的呼吸声。
林恩没有立刻下车。
他低着头,看着星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他,传递着温暖和力量。
车厢内那股隐隐的躁动气息,似乎在星的言语和触碰下,渐渐平息、消散。
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星。
他眼中的深沉和紧绷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愧疚、释然和更深刻爱意的复杂情绪。
“……对不起。”林恩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反手握住星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钻了牛角尖。”
“可能是太累了,或者……看到她们那么喜欢闹闹和绘绘,我……”他苦笑了一下,“我好像有点吃醋了。吃两个机器人的醋,是不是很可笑?”
星摇摇头,金色的眼眸里漾开温柔的笑意:“一点都不可笑。因为我也有一点点。”
她坦承道,脸颊微红:“但只是一点点,而且很快我就想通了。就像你会因为初宝更喜欢我抱而偶尔吃味,我也会因为她更缠着你玩而有点小嫉妒一样。”
“但这恰恰说明我们在乎,说明我们对她们的爱是独一无二、无法被完全替代的,哪怕对方是再完美的……造物。”
林恩看着她,眼中的最后一丝阴霾终于散去。
他凑过去,在星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谢谢,星宝。是我糊涂了。
星笑了,推了他一下:“好啦,快下车吧。宝宝们也该醒了,估计都饿了。”
“嗯。”林恩点头,解开安全带。
两人分别下车。
林恩绕到车后,小心地将两个提篮取出。
动作间,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轻柔。
星站在旁边,帮忙整理提篮上的小毯子,又伸手摸了摸初宝睡得红扑扑的小脸。
初宝被触碰,小眉头皱了皱,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大眼睛里还带着睡意,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然后聚焦在爸爸脸上。
林恩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
他放柔声音,脸上露出熟悉的、温暖的笑容:“初宝醒啦?我们回家啦,饿了吧?”
初宝眨了眨眼,小嘴一瘪,并没有像往常睡醒看到爸爸那样立刻露出笑容或伸手要抱,反而发出了一声带着不满和委屈的“呜……”声,小脑袋转向另一边,似乎在寻找什么。
林恩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星连忙凑过来,轻声哄道:“初宝乖,妈妈在这里。我们回家喝奶奶好不好?”
初宝听到妈妈的声音,转过头看了星一眼,小嘴还是瘪着,但伸出了一只小手,抓住了星伸过来的手指,算是回应,但明显情绪不高,依旧左顾右盼。
这时,葵宝也醒了。
她醒得安静,只是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没有哭闹,但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躺着。
林恩和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了然——孩子们睡迷糊了,刚醒来的第一反应,似乎在找露营时一直陪伴在侧的、熟悉的新身影。
林恩心中那刚刚平复的酸涩感,又有隐约抬头的趋势,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用更温柔的语气对葵宝说:“葵宝也醒了?爸爸抱你回家好不好?”
葵宝看着爸爸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小手,让林恩将她从提篮里抱出来。
她靠在爸爸肩头,小手抓着他的衣领,但眼睛却看着车库门的方向,似乎在期待那里会出现别的什么。
星也抱起初宝。
初宝到了妈妈怀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但依旧有点蔫蔫的,小脑袋靠在星肩上,不像平时那样兴奋地扭动张望。
夫妻俩抱着孩子,用指纹打开车库门,走进家门。
熟悉的玄关,熟悉的气息。
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们出发前的样子,整洁,温馨,充满了属于他们的生活痕迹。
林恩将葵宝放在玄关的软垫上,蹲下身帮她脱掉小外套和鞋子。
葵宝配合地抬脚,但眼睛还是时不时瞟向客厅方向。
星也放下初宝,帮她整理衣服。
初宝却不肯老实站着,扭着身子想往客厅爬,嘴里含糊地嘟囔着:“闹……闹……玩……”
林恩的动作顿住了。
星也停下了手。
初宝这声含糊的呼唤,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两颗父母的心。
但这一次,林恩没有让负面情绪占据上风。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平静。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初宝柔软的黑色头发,声音温和但坚定:“初宝,闹闹哥哥和绘绘姐姐回自己家了。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家,有爸爸和妈妈。”
他抬起头,看向星,眼神交流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星点点头,抱起还在试图爬走的初宝,柔声道:“对呀,初宝,爸爸说得对。而且,你忘了爸爸会做什么好吃的了吗?”
林恩已经站起身,走向厨房,同时提高了声音,用那种能吸引宝宝注意力的、略带夸张的愉快语调说道:
“哎呀,我们的初宝小公主和葵宝小公主露营辛苦啦!让爸爸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好东西呢?”
“嗯……有初宝最爱吃的甜甜南瓜泥!还有葵宝喜欢的鲜虾小云吞!爸爸马上给你们做,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让冰箱门打开时发出“叮”的提示音,又让锅碗瓢盆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食物的诱惑和对爸爸“魔法”的期待,终于拉回了一些宝宝的注意力。
初宝停止了挣扎,黑色的大眼睛转向厨房方向,小鼻子动了动,似乎在捕捉并不存在的香气。
葵宝也转过头,金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丝好奇。
林恩系上那条印着小浣熊图案的围裙——那是穹送的,他平时觉得有点幼稚不怎么穿,但此刻特意穿上了。
他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动作利落又带着点表演性质,嘴里还不闲着:“南瓜泥要加一点点牛奶,更香滑……小云吞的馅料要剁得细细的,葵宝才容易吃……”
星抱着初宝走到厨房门口,让初宝能看到爸爸忙碌的背影。
她轻声在女儿耳边说:“看,爸爸在给初宝和葵宝做好吃的呢。爸爸最厉害了,对不对?”
初宝盯着爸爸的背影,看着那熟悉的围裙图案,听着爸爸絮絮叨叨又温柔的声音,小脸上那点迷茫和寻找渐渐褪去。
她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朝着林恩的方向伸出小手。
林恩回头,看到女儿伸过来的手和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他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快步走过来,就着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接过星怀里的初宝,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初宝等急啦?马上就好!”
他又看向被星牵着手走过来的葵宝,弯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额头:“葵宝也等急了?爸爸加快速度!”
接下来的时间,厨房成了焦点。
林恩一边快速准备宝宝辅食,一边用语言和动作“直播”过程,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
星则带着初宝和葵宝在厨房外的餐椅上坐好,给她们系上围兜,准备好餐具。
当初宝吃到第一口温热的、甜香的南瓜泥时,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小手拍打着餐盘,发出满足的“嗯嗯”声。
葵宝小口吃着爸爸喂到嘴边的鲜虾小云吞,虽然依旧安静,但咀嚼的动作很认真,偶尔会抬头看看爸爸,金色的眼眸里映着厨房温暖的灯光。
看着女儿们吃得香甜,林恩和星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也有更深沉的、属于父母的踏实感。
喂完宝宝,收拾妥当,林恩和星抱着孩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坐下。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金色。
初宝吃饱喝足,又开始活泼起来,在爸爸怀里扭来扭去,伸手去抓窗帘上的流苏。
葵宝则靠在妈妈怀里,玩着一个柔软的布书。
家里安静而温馨,只有宝宝们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和玩具的细微声响。
林恩搂着初宝,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头发,低声对星说:“你说得对,星宝。是我太敏感了。她们的世界很大,会容纳很多人,很多爱。闹闹和绘绘是其中很棒的一部分。而我们……”
他低头看着怀里咯咯笑的女儿,眼神柔软得像要化开:“我们永远是她们世界的圆心。”
星靠在林恩肩上,怀里抱着安静的葵宝,轻声应道:“嗯。而且,我们也要学会接受帮助,享受帮手带来的便利。”
“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多精力,给她们更高质量的陪伴,而不是被琐碎的照顾工作耗尽所有。”
她顿了顿,狡黠地眨了眨眼:“比如,下次我们可以试着请闹闹和绘绘来家里‘值班’半天,然后我们俩偷偷溜出去看场电影,就像露营前那样?”
林恩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道:“你呀……”
但他眼底的笑意表明,这个提议并非不可考虑。
初宝似乎听懂了“出去玩”,兴奋地“啊啊”叫起来,小手拍打着爸爸的脸。
葵宝也抬起头,金色眼眸看着爸爸妈妈。
林恩握住初宝乱拍的小手,亲了亲她的手背,然后看向窗外的夕阳,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坚定:
“好了,小公主们,吃饱喝足,该进行下一项家庭活动了——黄昏亲子散步时间!爸爸带你们去小区花园看花花,好不好?”
“好!”星笑着应和,抱起葵宝起身。
初宝在爸爸怀里高兴地蹬腿。
葵宝的小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家的意义,在于无可替代的羁绊,也在于包容与成长。
闹闹和绘绘的出现,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宝宝们,也悄然推动着这对新手父母,去更深刻地理解爱、占有与分享的平衡。
而此刻,夕阳正好,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