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光微亮，窗外还残留着夜色的灰蓝，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远处高楼间的缝隙里透出几缕淡金色晨曦，像是被谁不经意撕开的薄纱，轻轻铺洒在窗台上。楼下的街道静悄悄的，只有零星早起的环卫工人推着清洁车走过，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响，如同低语。
萧文早早醒来，几乎半宿没睡好。
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旧毛毯，眉头紧锁，眼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道细长的痕迹像极了一条蜿蜒的蛇，仿佛也正窥视着他内心的不安。昨夜辗转反侧的画面不断浮现：胖头鱼会不会现身？如果这家伙不信杨小俞的身份设定，或者真被这股从深城波及而来的缉毒风暴吓破了胆，躲进某个阴暗角落不敢露头，那他的计划又要落空了。
没有线索，就只能孤注一掷地前往老城区，从那些浮出水面的零星毒贩入手，正面探查他们的底细。可那样做风险很大，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萧文轻叹一声，起身走进卫生间，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沉重的倦意。镜子里映出的脸略显憔悴，眼圈泛青，唇色发干，连原本清灵的眼神都蒙上了一层疲惫的雾气。
“又是一堆烂摊子……”萧文喃喃自语，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扶着洗手池缓了口气，门外便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赵岚推门而入，左手拎着几袋刚买的青菜，右手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鞋盒子”，外层裹着厚厚的快递纸壳。
“萧文，你的快递！”赵岚声音清脆，带着清晨特有的清爽气息，脚步轻快地走进客厅。
萧文披着睡衣走出卫生间，头发还有些凌乱，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怔：“我的快递？我最近根本没网购。”他走近几步，眉心微蹙，目光落在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上。盒子表面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一张打印的快递单，收件人确实是“萧文”，地址也准确无误，但寄件人一栏却赫然空白，连电话号码都没有。
“反正是寄给你的，还挺重。”赵岚走到茶几前，“砰”地一声将盒子放下，震得玻璃面微微颤动，连带桌上的水杯都晃了一下，“什么破玩意儿这么重？我就抱了几步路，胳膊都酸了！”她说完一头扎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脸颊因运动微微泛红，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萧文蹲下身，手指摩挲着快递盒的边缘，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警觉。他不是没见过危险物品通过物流送达的案例——炸弹、毒品、甚至尸体残肢……这些都不是小说里的桥段，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件。
但他还是缓缓撕开了胶带。
一层牛皮纸揭开后，露出的是一个黑色皮盒，比普通鞋盒略大一圈，表面覆盖着厚实的人工皮革，触感细腻，光泽内敛，四角包银，中央还有一个小巧的金属搭扣，透着几分复古的神秘气息。他双手托底掂了掂，分量十足，至少十斤以上。
“谁这么无聊？”萧文低声嘀咕，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会是恶作剧吧？给我寄块废铁来恶心人？”
赵岚已经走回沙发坐下，翘着腿，一手撑着下巴，好奇地盯着他：“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我也觉得不像好东西。”
萧文深吸一口气，解开搭扣，掀开盒盖。
刹那间，一道冷冽的银光刺入瞳孔。
一把巨大的左轮手枪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枪管修长得近乎夸张，全长约十八英寸，线条流畅而霸道，散发着工业金属独有的冰冷质感。磨砂处理的枪身泛着哑光色泽，木质握把纹理清晰，握感温润，仿佛曾无数次贴合过主人的手掌。
那是——威森史密斯m500。
萧文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这把枪，他太熟悉了。
口径.500马格南，号称“手枪中的狙击炮”，一发子弹足以击穿防弹钢板。最初属于王圣，后来落入他手中，在生死关头两次救他于绝境。可惜上次遗失在东方码头的小仓库，当时情况危急，子弹耗尽，他也无力回头寻找。而且，即使找到了也就是个收藏品，因为他没有备用子弹，那玩意儿只有王圣弄得到。
此后每每想起那把枪，萧文心头总有一丝隐痛。不仅因为它威力惊人，更因为它是把趁手的武器。
而现在，它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萧文面前。更令人震惊的是，盒子另一端整齐排列着五个精致的小纸盒，每个盒内二十发特制子弹，整整一百发，黄铜弹壳熠熠生辉，宛如微型艺术品。
难怪如此沉重。
“这是谁寄来的？”赵岚睁大眼睛，明眸中倒映着手枪的寒光，语气中满是惊讶，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礼物。
说话间，赵岚忽然注意到盒缝间夹着一张白色卡片，小心翼翼抽出一看——卡片质地厚重，正面用娟秀字体写着一行小字：“原物奉还，感谢上次搭救之情，珍重。”
无署名，无联系方式。
萧文接过卡片，目光凝住。
那笔迹，他认得。
纤细却不柔弱，转折处带着一丝秀气，像是写字之人内心温柔却不愿示弱
“鞠倩！”萧文脱口而出，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复杂而深远。
“是她？”赵岚猛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
萧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那行字，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鞠倩……那个曾温婉如水的女人，一头波浪卷发垂肩，笑起来春风拂面，眼角弯成月牙，每次见他都喜形于色，仿佛他是她世界中最特别的存在。
可就在罗子君败亡之后，她也随之消失，彻底隐匿于黑暗之中。
而昨日，她竟以旗袍女郎的姿态现身于中海港城赌王许虎身旁，风姿绰约，眼神冷艳，与昔日判若两人。
那一刻，萧文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擦肩而过，彼此装作素不相识。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也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愧疚——他曾多少次以“忙”为由，拒绝她的邀约？一顿饭、一场电影、一次散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回想起来，竟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应该是知道我要和毒贩打交道，怕我有危险，才帮忙找回了这把枪。”萧文低声说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说着，他伸手拿起左轮，拇指一推，弹巢“咔”地弹出，五根粗大的弹槽空荡荡地旋转着。他从旁边取出五颗子弹，一颗颗填入，动作熟练得如同本能。随后手腕一抖，弹巢高速旋转，发出嗡鸣般的轻响；再一甩腕，“啪”地一声精准归位。
萧文双手握紧木质枪柄，手臂伸直，枪口对准楼梯口的方向，眯起一只眼校准。
就在这时——
楼梯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杨小俞披头散发，穿着宽松的睡裙，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睛慢悠悠走下来，嘴里还嘟囔着：“吵死了，萧文……萧文……”话音未落，视线触及那黑洞洞的枪口，整个人瞬间僵住。
“啊！！！”杨小俞尖叫一声，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太熟悉这把枪了。
玉方广茶楼雅间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王圣狞笑着玩俄罗斯转盘，扣动扳机，一枪轰碎朱恒江的天灵盖，鲜血与脑浆喷溅而出，有十几滴甚至落在她的脸颊上，滚烫、腥臭、挥之不去。
那是她人生中最恐怖的记忆之一。
“瞅把你吓的！”萧文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忙放下枪，“我只是随便瞄瞄，谁知道你这时候下来。”
赵岚立刻冲上前，一把按下枪口，怒斥：“别闹！走火怎么办？这可不是玩具！”说着赶紧去扶杨小俞。
杨小俞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又被吓得魂飞魄散，怒火腾地窜上来：“萧文！你想吓死我是不是？这破枪都快成我的心理阴影了！以后再拿它指着我，我真跟你翻脸！”随即，挣扎着站起来，拍着胸口顺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仍有余悸。
“不是故意的！”萧文忍俊不禁，把枪轻轻放在茶几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一响，“谁让你走路跟梦游似的。”
“真是的，你要是敢存心吓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了！”杨小俞咬牙切齿，却又忍不住多看了那把枪一眼，终究还是心有余悸地挪远了些。
赵岚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刚过，便走回来坐在杨小俞旁边，问道：“你平时天天睡到自然醒，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杨小俞喘匀了气，神色恢复平静，答道：“胖头鱼来电话了，约我今天中午在老城区龙河桥底下见面。这头烂鱼，八成真睡桥洞去了。”
萧文闻言神情一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不错，谢了，杨小俞！”感激之余，他仍有一丝忧虑萦绕心头。
昨晚杨小俞编造的谎言虽具诱惑力，但漏洞不小。若胖头鱼对她了解颇深，知道她是女同性恋，又知她是朱恒江的情妇却私下偏爱女性伴侣，那突然冒出个“男朋友”，逻辑上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对了，”萧文认真看向杨小俞，“你和胖头鱼打过几次交道？”
“你想说什么？”杨小俞挑眉，虽未正面回答，却已看出他心中的疑虑。
“我是想问，你是女同性恋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杨小俞蹙起细眉，思索片刻：“应该……听说过吧。我在那几家常去的夜店从来不掩饰，陪酒小姐们都乐意接近我，毕竟我给小费大方，也不耍流氓。男人嘛，要么不敢靠近，要么就是图钱套近乎。”她顿了顿，语气略带不确定：“不过我和他接触不多，每次都是匆匆交易，没聊几句。他要是听别人提过，可能会知道。”
萧文点点头，神色凝重：“那就麻烦了。你说我是你男朋友，可你明明偏好女性，现在突然转变口味，不合常理。一旦引起怀疑，整件事就崩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小俞也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语气焦躁起来，转头看向赵岚寻求支持。
赵岚两手一摊，无奈摇头：“别看我……这谎是你撒出去了的，总不能临时改剧本吧？”
沉默片刻。
萧文忽然一笑：“有了。”他眼中闪过狡黠光芒：“你就说我是你‘男朋友’没错，但不是恋人那种，而是好哥们儿，像我们现在这样。到时候赵岚跟着，假扮你刚泡到的马子，怎么样？”
“我！？”赵岚猛然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尖，差点跳起来，“萧文！你……你……”她气得脸都白了，牙关紧咬，恨不得扑上去掐他两下。
虽然她和杨小俞是朋友，但从不习惯亲密接触。平时看电视都要隔开一米远，生怕对方趁机动手动脚。让她配合演这种戏？简直是折磨！还不把杨小俞美死，指不定怎么占她便宜呢！
“这主意不错！”杨小俞却一下子来了精神，眉飞色舞，蹭地挪到赵岚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腰，手指轻佻地抚过她下颚线，故意凑近耳边低语：“妞儿，这回你跑不了了～”
“起开！现在不准占我便宜！这次是警告，下次就是骨折！”话音未落，赵岚猛地一肘顶向她软肋，动作干脆利落，力道虽轻却足够警告意味。
杨小俞哎哟一声缩回身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萧文：“萧文……她搥疼我了……”
“该！”萧文幸灾乐祸，“谁让你这么早就入戏？都是女人，临阵磨枪也来得及，非得见缝插针占便宜？我都不敢像你这么放肆！”
“过分！被我占点便宜又不吃亏！就当提前预热不行吗！”杨小俞嘟嘴抱怨，“你们俩太小气了！”
“哎，杨小俞，小气的是赵岚，别把我算在内！我可以随时让你占点便宜！”萧文很不正经的打趣，露出的笑容颇为猥琐。
“滚！我讨厌男人！”杨小俞怒怼回去，一点不讲情面。
客厅里一时笑骂交织，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映照在三人脸上，紧张中透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然而，在这份喧闹之下，那把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左轮手枪，仿佛也在无声提醒：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