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青铜兽首香炉中静静燃烧,烟气笔直上升,唯有窗外掠过山谷的细微风声,偶尔穿堂而入。
汇报告一段落,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这寂静并非空茫,而是信息吸收、利弊权衡时必要的沉吟,空气中弥漫着思虑的重量。
雪长老率先打破沉默,苍老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力道:
“独孤主事所陈,条理清晰,成效可观。以表格数目理清庶务,确能去芜存菁。然,此法推行,涉及宫门各部,人员习性各异,恐非一蹴而就。你对此,可有思量?”
问题直指核心难点——
如何将这套在角、徵、羽三宫都行之有效的方法,推广到整个庞大而复杂的宫门体系。
独孤依人早有准备。
她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无半分怯懦,声音清晰从容地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大厅:
“雪长老所言极是。依人深知变革非一日之功,更非强令可成。宫门,各有所司,性情迥异;执事之人,习性悬殊。若强行一律,生搬硬套,恐适得其反,流于形式,徒增怨怼。”
她坦然承认差异与困难,毫不避讳,反而赢得了在座一些人的微微颔首。
“故而,依人所思,即便未来欲推而广之,亦须分三步走,循序渐进,且务必因地制宜,允其各有侧重,存其核心精神即可。”
她示意侍立一旁的凛冬展开一幅早已备好的绢质示意长卷,上面以简洁却有力的线条和文字,清晰地勾勒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谓之深耕固本,立标树杆。”她指尖轻点图表起始处。
“以目前已有良好基础的角宫、徵宫、羽宫为核心,将现有方法进一步细化、标准化,形成可供复制的操作手册与培训教材。同时,邀请各宫有意向、且心思细致的管事或子弟前来观摩学习,选拔代表。”
厅内有人轻声交换眼神,宫紫商更是眼中一亮,身体微微前倾,显然对这先示范后立标的思路颇感兴趣。
“第二阶段,谓之骨干带动,润物无声。”独孤依人继续,指尖划过图表中段。
“待首批骨干熟悉掌握后,根据各宫事务特点,协助其建立初步的管理框架,优先从关键且易见效的领域入手,如库房管理、固定采买、人员排班等,让各宫亲身体验其便利,自发形成改变动力,而非被动强压。”
她目光平静扫过全场:
“此法非为束缚,实为解放。将人从繁琐重复、依赖记忆与经验的混沌管理中解脱出来,使其能更专注于自身专精之道。”
雪重子清冷的眸子略垂,与其身旁的雪公子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无声的眼神。
“第三阶段,谓之体系贯通,血脉新生。”独孤依人最后指向图表的末端,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待各宫基础框架运行稳定,初见成效且内部适应之后,再逐步推动宫门层面的信息互通平台搭建——初期或可为定期的跨宫联席会议,汇总要情,对账核验。同时建立统一的核查、审计与持续优化机制。成为新的传统与规矩,而非外来的工具。”
她略作停顿,清澈的目光坦然地迎向雪长老及诸位主事:
“至于推行中必然遭遇之阻力,无非两端:一曰旧习难改,积年惯性的力量;二曰私心作祟,恐透明之法损及暗处利益。”她语气微沉,却更显坚定。
“对于旧习,唯有以事实说话,以实际省下的人力、物力、时间,以及提升的准确性与协同效率为证,使其亲身体会变则通之益。对于私心......”
她略微提高了声调,目光变得锐利:“在此等一切皆有据可查、有数可依、流程清晰可溯的透明之法面前,暗箱操作、虚报冒领、推诿塞责将无所遁形,其存在本身便是对不公的遏制,对勤勉的保障。”
最后,她再次欠身,将最关键的支持诉求,以不卑不亢的姿态提出:
“当然,任何触及根本的变革,必有阵痛,必有不适,甚至必有利益受损者的反弹。因此,此法若欲顺利推行至阖宫,其首要前提,莫过于执刃殿与长老院立场坚定、支持明确且一以贯之。需使宫门上下皆知,此非一时兴唯有顶层决心如磐石,改革之舟方能破浪前行。”
这番应对,从承认差异困难到提出三步走战略,从具体操作到化解阻力,从技术层面到人心把握,最后归结于顶层支持的必要性。
宫子羽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微微颔首。云为衫端坐其侧,沉静的目光中也流露出认可。
宫紫商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地低声道:
“说得太好了!回头我就让我们宫里最顽固那几个老管事来听听!”
几位长老低声交换着意见,不时微微点头。
雪长老聆听着同僚的低语,目光再次落回独孤依人身上,片刻后,缓缓捋须,代表长老院缓声开口,声音带着一锤定音的凝重:
“独孤主事所谋,步步踏实,思虑周全。三步之策,由点及面,因势利导,稳扎稳打,确为可行之道。变革之难,在于人心,亦在于恒心。执刃殿当领衔总揽,协调各宫;长老院亦将明发文书,申明支持革新、提升效能的决心。各宫主事,”
他目光扫过宫尚角、宫远徵、宫紫商等人。
“须当领会此中深意,摒弃门户私见,通力配合。宫门之强,在于凝心,亦在于鼎新。”
他略微停顿,目光重新聚焦于独孤依人,语气更深沉了几分:
“技物院筹建已过半,框架初具。今日谈及体系贯通与血脉新生,就技物院定位,请独孤管事继续向众人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