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紧握的触感,不仅是情感的确认,更在意识深处激起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当陆寒洲与沈清辞的目光在这片星海残留的空间中牢牢锁定时,一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如静电流淌般贯通彼此。
他们“看”到的不仅是对方的形象,更是对方意识中残留的“镜屋”结构图景——陆寒洲经历的无数镜像回廊与感官陷阱,沈清辞所感知到的诱导逻辑与外部监控数据。两幅破碎的拼图开始自动寻找契合的边缘。
“这个空间……不是过渡区。”沈清辞的意识波动清晰地传递过来,冷静而迅捷,“它是‘镜屋’核心被我们突破后,暂时暴露出来的‘接口层’或‘缓冲地带’。看这些星辰的旋转轨迹和明暗节奏——”
陆寒洲立刻领会,他不再以人类的视觉去“看”那些星辰,而是将感知扩散,如同在战场上用直觉捕捉敌方阵型的薄弱点。他“感受”到这片星海空间能量流动的韵律,其中有一处,星辰的明灭与整体的旋转存在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步和阻滞感,像一首宏大交响乐中一个几乎听不见的走调音符。
“那里。”两人的意识几乎同时指向同一个方向——星海深处,一片看似与其他区域毫无二致,但若将星辰视为数据流的光点,便能发现那里存在着一个隐形的“漩涡”或“结”。
“核心处理器,或者说是维持这个意识迷宫运转的‘逻辑引擎’,最后的屏障。”沈清辞分析道,“‘镜魔’可能预设了核心被突破后的自毁或深度隐藏程序,但我们突破的速度和方式——尤其是基于本质认同而非逻辑破解——可能超出了预设反应时间,留下了这个短暂的窗口。”
“窗口期多长?”陆寒洲的意识如同绷紧的弓弦。
“不确定。但不会长。一旦系统自检完成或‘镜魔’手动干预,这个接口层会立刻坍塌,我们会被弹回现实,也可能面临最后的反击。”沈清辞的思维高速运转,“我们需要在它关闭或反击前,要么留下标记以便现实追踪,要么……尝试植入一点‘干扰’。”
“找到它,靠近它。”陆寒洲的行动意识简洁直接,“你分析结构,我负责突破防御。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沈清辞的意识回应带着绝对的信任。在过往无数危机中,正是她精密的分析与他无畏的执行完美结合,才一次次绝处逢生。
两人意识合一,朝着那个隐性的“结”疾驰而去。在这片意识空间,移动并非物理位移,而是注意力与意志的聚焦。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并非强硬的排斥,而是一种粘稠的、试图分散注意力和混淆方向感的力场,如同思维的黑洞。
无数细微的干扰开始滋生:星海中突然闪过他们过去争吵的片段画面;耳边(意识感知中)响起彼此曾说过的最伤人的话语(很可能是“镜魔”从旧数据中挖掘的);甚至试图唤起他们在“镜屋”考验中产生的、那些一闪而过的怀疑和动摇的瞬间记忆。
“低级的干扰,试图让我们内耗。”沈清辞的意识冷澈如冰,她瞬间构建起一道纯粹的逻辑防火墙,将那些试图引发情绪波动的干扰归类为“无效噪音”,隔离在外。她将全部算力集中于解析前方“结”的结构模式,从星辰轨迹的异常中,逆向推导其运行算法和可能的保护机制。
陆寒洲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他不再试图“对抗”那些干扰,而是将自身的意识收缩、凝聚,变得极其纯粹、极其尖锐,如同最坚韧的钻头。他将所有感知收束于一点——与沈清辞意识联结的那一点温暖而坚实的共鸣。任外界幻象纷扰,杂音喧天,他的“核心”岿然不动,只承载着一个最坚定的意念:前进,与她一起,抵达目标。
他的纯粹意志,配合她精准的路径计算,竟然在这粘稠的干扰场中,硬生生“凿”出了一条稳定的通道!
距离在拉近。那个“结”渐渐显露出其非自然的形态——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流转不息的数据流光带编织成的一个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结构,像一个自我旋转、不断变化的多维克莱因瓶,散发着冰冷的、非人的理性光辉。这就是“镜屋”迷宫在意识层面的“心脏”。
“找到了。”沈清辞的意识传递带着高度的专注,“结构极度复杂,自我修复和加密层级很高。直接破坏可能导致不可控的崩溃,甚至反噬我们。我需要找到一个‘输入端口’或‘观察窗口’,哪怕是最微小的。”
“那里。”陆寒洲的直觉再次发挥作用。他指向那不断变幻的几何结构上一个似乎永恒不变的点——一个在所有流转的光带中,始终保持恒定暗淡的微小“凹坑”。它太不起眼了,几乎像是结构本身的瑕疵,但在陆寒洲那凝聚了全部战斗本能和空间直觉的感知中,那恰恰是最不协调的地方,就像一个完美伪装者身上一个无法完全掩饰的旧伤疤。
“可能是日志缓存区,或者是维持结构稳定的某个冗余节点的对外接口……也有可能是陷阱。”沈清辞迅速评估,“但没有时间验证了。我需要将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探针’意识注入,尝试读取表层信息或留下一个无法被常规清理程序抹除的‘记忆烙印’,这个烙印必须包含独特的、只有在现实世界才能解析的密钥。”
“我来稳住接口,抵御可能的反击。”陆寒洲的意识瞬间扩展,如同盾牌般护在沈清辞的“探针”意识之前。他将自己意识中那种历经淬炼的、坚不可摧的稳定感,主动与那个暗淡的“凹坑”接触、对抗其可能产生的排异波动。
沈清辞不再犹豫。她提取出一段高度压缩、加密的意识信息包,其核心并非具体内容,而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记忆复合模式,嵌入了只有她和陆寒洲才知晓的、基于多重私密记忆交叉验证的动态密钥。这段“探针”如同一条闪烁着微光的透明小鱼,悄无声息地游向那个“凹坑”。
接触的瞬间,整个几何结构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冰冷的光辉骤然变得刺眼,一股强大的、试图同化或抹除外来信息的意识流汹涌扑来。
陆寒洲感到自己的意识“盾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仿佛有无形的大锤在连续猛击。但他稳住了,将压力转化为更凝聚的坚守。他“身后”,沈清辞的“探针”正以极高的速度进行着信息的“擦写”或“烙印”。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三到五秒(在意识层面),却仿佛无比漫长。
突然,沈清辞的“探针”瞬间收回,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异质的信息反馈。几乎同时,陆寒洲也感觉到那股反击力量骤然变化,从排斥变成了某种更危险、更具吞噬性的吸力!
“它要自锁并反扑!撤!”沈清辞的意识警报尖鸣。
两人的意识没有丝毫迟疑,瞬间切断了与那个“结”的所有联系,将全部“存在感”收束回彼此紧握的双手所代表的联结上,然后顺着与现实世界正在快速恢复的通道,以最快的速度“回弹”!
星海空间在他们身后剧烈扭曲、坍缩,最终化作一个急速缩小的光点,湮灭于无形。
现实世界医疗室中的躯体猛地一震,更深的知觉回归。
而就在他们意识彻底脱离前的最后一瞬,沈清辞清晰地捕捉到了从那个“凹坑”中反馈回来的一丝异质信息——并非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极其独特的“频率印记”和一段残缺的、非人的逻辑碎片,像某个庞大冰冷程序运行中,不经意留下的、带有个人风格的“签名”刮痕。
同时,陆寒洲则从抵抗那股反扑吸力的过程中,留下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记忆”——那感觉冰冷、精密、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漠然,却又在深处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渴望。
医疗室里,陆寒洲彻底睁开了眼,沈清辞的手依然紧紧与他相握。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成功了,但也惊动了对方。
“烙印留下了吗?”陆寒洲低声问,声音恢复了力气。
“留下了。一个基于我们私人记忆密钥的‘意识坐标’,还有……一点别的东西。”沈清辞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虽然模糊,但足够特别,足以在现实世界的数据库中进行特征匹配和溯源。”
顾延舟此时再次走近,脸上带着更深的惊讶:“刚才……你们两人的脑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步和谐振,持续时间约七秒,然后同步脱离异常状态。这……这几乎像是……”
“像是一次协同意识操作。”沈清辞替他说完,松开了握着陆寒洲的手,但那份默契已然留存,“顾博士,我们需要立刻分析我们脱离前最后几秒,从‘镜屋’残留连接中可能捕获的任何异常信号或数据碎片,哪怕再微弱。另外,我们可能需要调用一些非常规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
她看向陆寒洲:“你感觉到的最后那股‘吸力’,有没有特别的‘质感’?”
陆寒洲闭眼回味了一下,肯定地说:“有。不像机器,更像……一个非常冷、非常专注的‘意志’。”
沈清辞缓缓点头。合力破局,不仅找到了迷宫的核心并留下了标记,更让他们首次近距离“触碰”到了“镜魔”那冰冷面具下的一丝真实质感。
猎物留下了反向追踪的痕迹,而猎手,已经嗅到了风中那一缕极其淡薄、却真实不虚的危险气息。
反击的序曲,在意识深处已然奏响,即将延伸到现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