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了青石板路时，沈砚才从城隍庙后街的老铜匠铺出来。手里的黄铜灯盏被敲去了底座，露出个中空的夹层，里面塞着半张泛黄的漕运票据，墨迹模糊处，“青云堂”三个字却看得真切。
“沈先生留步。”
身后的声音裹着雨气，沈砚转身，见赵掌柜撑着黑布伞站在巷口，藏青长衫下摆沾了泥。他身后跟着两个短衫汉子，手都揣在袖里，指节泛白。
“赵掌柜寻我？”沈砚把灯盏往袖中拢了拢。
“听闻沈先生近日在查光绪三十一年的旧账。”赵掌柜的伞沿压得很低，“那批漕运的货，当年是我堂中伙计误收，后来火烧码头，账本早没了。沈先生何苦揪着旧事不放？”
“误收？”沈砚笑了笑，“赵掌柜的侄子当年在码头揣着火油罐，也是‘误揣’？”
赵掌柜的伞顿了顿。巷尾的风卷着雨过来，吹得墙根的灯笼晃了晃，灯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沈先生这是听谁说的？陈跛子？可惜他走不出黑风口——有些话，死无对证。”
“未必。”沈砚从袖中取出那半张票据，“这是从陈先生留下的灯盏里找的。上面记着，光绪三十一年十月，青云堂托漕运走了十箱‘药材’，收件人是济南府守备营的李守备。可我查过当年的军用药册，李守备那月根本没收到药材。”
赵掌柜的喉结动了动：“那是……账记错了。”
“账没记错。”沈砚的声音沉了些，“那十箱根本不是药材，是漕运码头的私盐账册。当年你怕账册落到御史手里，先烧了码头，又构陷我父亲私藏禁药，把沈家拖下水。陈先生当年在码头当账房，亲眼见了你侄子放火，你便一直想灭口，连他在黑风口种醒心草，你都派人盯着。”
雨下得更急了，打在伞面上噼啪响。两个短衫汉子往前挪了半步，沈砚却抬手，指了指巷口的老槐树：“树下那两位，是府衙的捕快吧？方才我从铜匠铺出来，见他们跟着赵掌柜有半刻钟了。”
赵掌柜猛地抬头，伞沿抬开的瞬间，沈砚瞥见他眼底的慌。老槐树下果然站着两个穿青灰袍的人，正往这边看。
“你故意引我来这？”赵掌柜的声音发颤。
“我只是想找个能说清旧事的地方。”沈砚把票据折好，“陈先生在醒心草的根须里藏了完整的账册，前日已托人送到巡抚衙门。赵掌柜，你与其盯着我，不如想想怎么跟官差解释——当年的火，到底是谁放的。”
风卷着雨扑过来，赵掌柜手里的伞“当啷”掉在地上。灯影晃过他的脸，沈砚见他鬓角的白发，竟比去年初见时多了大半。两个短衫汉子想往前冲，却被巷口的捕快喝住：“都别动！”
沈砚转身往巷外走，黄铜灯盏在袖中硌着胳膊。雨丝落在脸上，带着点凉，他想起陈跛子枣木杖上的山茶雕纹——方才在铜匠铺，铜匠说这灯盏的夹层是用山茶榫卯扣的，当年只有陈跛子会这种手艺。
巷口的灯笼还在晃，灯影里，赵掌柜被捕快扣住的身影，渐渐缩成了个模糊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