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总带着股沁骨的凉。
后半夜，雨势突然大了起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着玻璃。清玄睡得浅，被这阵仗惊醒时，窗外已是一片墨黑，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才能短暂照亮院子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晾衣绳。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枕边的玉佩随着动作滑出来，在昏暗里泛着微光。这几日住在沈砚这里，他总算是慢慢习惯了山下的作息，只是夜里偶尔还是会想起青城山的寂静——那里的雨是缠缠绵绵的，落在松叶上沙沙响，像师父念经时的调子，安稳得很。
不像此刻，风雨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动静。
清玄侧耳细听，是隔壁房间传来的。沈砚的卧室就在他隔壁，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土墙。这会儿那屋里隐约有压抑的闷哼声，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他心里一紧，披了件外衣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沈砚的房门没关严，留着道窄缝。清玄凑过去看，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能看见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拧着，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他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喉咙里溢出模糊的呻吟，听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哥？”清玄试探着轻唤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靠近床边，沈砚猛地一下弹坐起来，双眼圆睁，呼吸急促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的眼神涣散，带着浓重的惊恐，直到看清眼前的清玄，才像是被什么东西拽回了神，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
“清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后怕的颤音，“你怎么醒了？”
“我听见你这边有动静。”清玄伸手想碰他的额头，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沈砚的反应很快，快得像是条件反射，躲开后才意识到不妥，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没事，做了个噩梦。”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沈砚眼底未散的惊惧。清玄看着他攥皱的床单，还有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涩意。
这几天相处下来，沈砚总是温和从容的。修自行车时专注，做饭时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晚上还会教他认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清玄几乎要以为，哥哥这些年过得顺顺当当，就像这镇子上的寻常青年一样，有间小铺子，有安稳的日子。
可此刻他才发现，沈砚平静的表面下，似乎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哥，你梦到什么了？”清玄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沈砚沉默了片刻，从床头摸过烟盒，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他低头看着指间的烟，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什么，记不清了。大概是小时候的事吧。”
“小时候？”清玄愣了愣，“是……被抱走之后的事吗？”
沈砚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的烟微微颤抖。他抬眼看向清玄，眼神复杂，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清玄能感觉到，那“过去”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容易放下。就像青城山深处的暗河，表面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湍急的暗流。
“哥，”清玄鼓起勇气，往他身边凑了凑，“师父说，你三岁时被人抱走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这个问题，他憋了好几天了。他想知道哥哥这些年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过委屈。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沈砚温和的笑脸，又觉得难以开口，仿佛那是不该触碰的伤疤。
沈砚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清玄以为他不会回答，窗外的雨声都仿佛变得遥远。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风雨听去：
“被卖到过好几个地方，记不清了。后来遇到个修车的老师傅，他心善，收留了我，教我学手艺。他走后，就留下了这间铺子。”
他说得简略，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清玄却能从那寥寥数语里，拼凑出些模糊的影子——一个年幼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辗转，看人脸色，受冻挨饿，最后才在这间小小的修车铺里，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难怪沈砚的手那么糙，指腹和掌心全是厚厚的茧子，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清玄以前以为是修车弄的，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岁月刻下的印记。
“哥……”清玄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沈砚的手腕。沈砚的皮肤很凉，带着冷汗的湿意。
沈砚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动作。但这次，他没有躲开，只是任由清玄握着。过了一会儿，他反手握了回去，掌心粗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都过去了，”他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里多了些真实的暖意，“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来了，我们凑齐了‘平安’，以后都会好的。”
他抬手，像前几天那样揉了揉清玄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似乎没那么吓人了。闪电再次亮起时，清玄看见沈砚的嘴角，确实带着浅浅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夜晚，清玄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要守着哥哥，就像守着那块终于凑齐的“平安”玉佩一样，再也不分开。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清玄躺在沈砚身边——他说什么也不肯回自己房间，非要陪着哥哥——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心里踏实了许多。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有风雨，有过往，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就能慢慢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