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回廊的激战余波,如同投石入湖的涟漪,在虚空中迅速扩散、淡化,最终被永恒的寂静与混乱吞没。破浪号拖着受损的身躯,引擎发出比往日更加沉闷的轰鸣,倔强地穿越最后一段相对平静的虚空,朝着既定目标驶去。
又经过两次短促而颠簸的跃迁,以及长达一日的常规航行,舷窗外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前方,一片更加混乱、更加寒冷的虚空区域逐渐显现。无数细碎的、包裹着冰晶的陨石与尘埃缓慢飘荡,形成一片广袤的“冰晶雾带”。而在雾带深处,一块体积堪比小型山脉、通体覆盖着厚重白色冰层、却又有零星人工光芒闪烁的巨型冰岩,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悬浮。
那便是“霜牙哨站”。
不同于悬空港的宏伟与秩序,霜牙哨站更像是一个野蛮生长在虚空寒域中的孤岛前哨。它依托于一块远古时期便被冻结于此的星骸碎片建造,建筑大多低矮粗犷,由厚重的金属板材与冰岩混合搭建而成,表面凝结着永不融化的冰霜。仅有几条主通道被力场护盾维持着基本的通行与温度,其他地方则直接暴露在极寒虚空环境中。哨站外围停泊着各式各样、大多显得老旧或改装过的星舟,不少船身上还残留着战斗或冒险的痕迹。
破浪号在老墨娴熟的操控下,缓缓驶入指定的破旧泊位,与旁边几艘同样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星舟挤在一起。船身与泊位冰层接触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到地儿了。”老墨推开驾驶舱门,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霜牙哨站,虚空寒域里为数不多还能喘口气的补给点。这里不归任何大势力直接管辖,由几个在这里混了几百年的老家伙组成的‘冰牙议会’维持基本秩序——拳头大就是秩序。都机灵点,别惹麻烦,但也别太怂,这里的人欺软怕硬。”
他丢给凌邪和云芷鸢两件厚实的、带着毛领的灰白色御寒斗篷:“穿上,外面能把普通法宝冻裂。我们要在这里休整至少一天,修补船体,补充燃料和抗寒凝胶。你们要找的关于冰原星域深处、尤其是‘冰渊’的线索,哨站里的‘冰语者酒馆’或许能打听到些什么。老板‘老冰牙’是这里的消息灵通人士之一,但他只认硬通货和有意思的情报。”
凌邪与云芷鸢披上斗篷,顿觉一股暖意包裹全身,这斗篷显然铭刻了不错的恒温与防护符文。两人跟随老墨走下舷梯,冰冷的、夹杂着细微冰晶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即便有斗篷防护,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此地的虚空灵气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极寒”属性,与之前在虚空中遇到的驳杂能量截然不同。
哨站内部比外观更加杂乱喧嚣。粗大的金属管道裸露在冰岩墙壁上,输送着能源或热气,发出隆隆声响。街道(如果那些在冰岩上开凿出的、仅容数人并行的通道能算街道)上行人不多,但个个气息剽悍,眼神警惕,大多裹着厚厚的皮毛或特制护甲,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或冰寒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烈酒、机油、烤兽肉以及某种冰冷矿石混合的古怪味道。
老墨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带着两人七拐八绕,避开几处明显有争执或窥探目光的区域,来到一处位于哨站中下层、门脸由整块冰蓝色金属铸成、招牌是一颗狰狞冰原狼头骨的建筑前——冰语者酒馆。
推开厚重的金属门,一股混杂着暖意、汗味、酒气与陈旧木头气息的热浪涌来。酒馆内部空间颇大,但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几盏镶嵌着发光苔藓或低阶火晶石的壁灯照明。粗糙的原木桌椅旁,坐着形形色色的客人:独自啜饮烈酒、眼神空洞的独行客;围在一起低声争论、身上带着探险装备的小队;甚至角落还有几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气息阴冷的家伙。
吧台后面,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头发与络腮胡须皆呈银白色、左眼戴着一枚黑色眼罩、脸上有道狰狞冻伤疤痕的独眼老者,正用一块油腻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硕大的金属酒杯。他便是老冰牙,霜牙哨站的地头蛇之一,据说年轻时曾是深入冰原星域探险的传奇人物,后来因伤滞留此地,开了这家酒馆,也成了情报中心。
老墨带着凌邪二人径直走到吧台前,敲了敲台面:“老冰牙,来三杯‘烈喉’,记账上。”
老冰牙独眼瞥了老墨一眼,又扫过凌邪和云芷鸢,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从后面架子上取下三个粗糙的陶杯,倒满了一种冒着寒气、却散发出灼热酒香的暗蓝色液体。
“老墨头,这次又接了啥活计?还带了俩生面孔。”老冰牙声音粗哑,如同砂石摩擦。
“跑趟腿,送这两位小友去冰原边上转转。”老墨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他们想打听点关于冰原深处,特别是‘冰渊’的消息。”
“冰渊?”老冰牙独眼微微一眯,目光重新落在凌邪身上,带着审视,“那地方……可不是旅游的好去处。最近几十年,那边动静不小,寒气外溢得厉害,冰魄兽都疯了似的往外跑。怎么,你们有亲朋困在里面了?还是……冲着冰皇传说去的?”
凌邪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寻人。一位身具冰凤血脉的友人,可能在冰渊附近接受传承,如今失联,玉佩传讯示警。”
“冰凤血脉……接受传承……”老冰牙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放下擦拭的布,“难怪……前些年,确实有一艘来自九霄界的星舟,载着几个气息不凡的年轻人抵达过哨站,补充了物资后便深入冰原,据说目的地就是‘永恒冰宫’方向,后来便没了消息。其中是否有一位冰凤女子,老夫不知。但冰渊最近的异动,却是确凿无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大概半年前开始,从冰原深处吹来的‘永寂寒潮’周期缩短,强度倍增,连哨站外围的防护都吃紧。更邪门的是,有从那边侥幸逃回来的探险队说,冰渊方向时常传来莫名的、令人神魂冻结的‘低语’,还有一些本该沉睡在万丈冰层下的古老冰灵骸骨,竟然开始活动,袭击靠近的生灵。有人说,是冰皇的封印松动了;也有人说,是更深处某个被冻结了无数纪元的‘东西’,要苏醒了。”
凌邪与云芷鸢心中一沉。洛雪果然在冰渊附近,而且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前辈可知,如何安全抵达冰渊附近?或者,有无更详尽的冰原地形与危险区域分布图?”凌邪问道,同时取出一小袋上品灵石,以及两瓶从韩秋那里得来的、适用于极寒环境的“烈阳丹”,轻轻放在吧台上。
老冰牙看了一眼灵石和丹药,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问道:“你们打算自己去?就凭你们两个?虽然能干掉黑鹫的秃鹫(显然消息已经传开),但冰原深处,尤其是冰渊附近,环境之恶劣,危险之诡异,远非虚空盗匪可比。没有熟悉冰原环境、懂得规避‘冰寂幻象’和‘寒魂低语’的向导,你们很可能连冰渊的影子都摸不到,就冻成冰雕,或者被那些复苏的冰灵撕碎。”
“向导?”凌邪看向老墨。
老墨连忙摆手:“别看我!老子只负责送到冰原边缘的‘霜降平原’坐标,说好了不深入的!那鬼地方,我这把老骨头进去,十有八九交代在里面。”
老冰牙嗤笑一声:“老墨头胆子比他的破船还漏风。”他目光重新转向凌邪,“向导,哨站里倒是有几个敢接冰原深处活计的,但要么要价高得离谱,要么本事不济。不过……如果你们真要去冰渊,老夫倒可以推荐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
“东西?”
“嗯,一个……冰妖。”老冰牙独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它自称‘寒歌’,是冰原深处一种罕见的、诞生了灵智的‘冰魄精’异种。几十年前,它不知为何离开冰原深处,徘徊在哨站外围的冰晶雾带中,偶尔会与探险者交易,用一些冰原深处的信息或珍稀冰晶,换取外界的‘温暖之物’(如蕴含生机的灵药、特殊的火焰结晶等)。它对冰原深处的了解,恐怕比哨站里所有活人加起来都多。但它性情古怪,交易全看心情,且行踪不定。”
冰魄精异种?诞生了灵智的冰妖?这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潜在向导。
“如何找到它?”凌邪问。
“不好找。它通常只在‘永寂寒潮’间歇期,出现在雾带中几处特定的、有‘暖流裂隙’(从冰岩深处渗出微弱地热的地方)附近。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这是那几处位置的星图坐标。”老冰牙取出一块薄薄的冰晶片,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递过来,“能不能遇到,能不能谈妥,看你们造化。另外,关于冰渊和冰皇传承,老夫所知有限,但年轻时曾从一处冰原遗迹中得到过半块残破的玉板,上面有些古老的冰纹,可能与冰皇有关,一直参不透。若你们能拿出让我心动的东西交换,或许可以给你们看看。”
凌邪略一思索,取出了洛天河所赠的那瓶“冰髓回天露”,倒出极小的一滴,封存在一个玉瓶里,推向老冰牙:“此物或许对前辈的旧伤有益。”
老冰牙接过玉瓶,拔开塞子,一股精纯至极、蕴含着磅礴生机与冰寒本源的清凉气息弥漫开来,让他精神一振,独眼中爆发出惊喜光芒:“冰髓回天露?!洛家的珍藏!好!好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冰晶片和一个小巧的、包裹在兽皮中的残破玉板一起推到凌邪面前,“交易成立!坐标和玉板归你们了!提醒一句,寒歌那家伙,对纯净的火焰或生命力量很感兴趣,或许那是打动它的关键。”
离开冰语者酒馆,老墨去忙他的修补和补给,凌邪与云芷鸢则回到破浪号上,仔细研究得来的线索。
冰晶片上的坐标确实指向冰晶雾带中的三处位置,相距不远。而那半块残破玉板,入手冰凉刺骨,上面蚀刻的冰纹古老而玄奥,凌邪以混沌邪瞳观察,能隐约看到其中蕴含着极其微弱的、与冰凤玉佩同源但更加古老的冰皇气息,还有一些断续的、关于“冰封王座”、“渊眼”、“圣心镇寒”等模糊信息,虽不完整,却印证了冰皇传承与冰渊的紧密关联。
“看来,在前往冰渊之前,我们需要先找到那位‘寒歌’。”云芷鸢道,“我的净世凰炎,或许能引起它的兴趣。”
“嗯。”凌邪点头,“老墨的船修补需要时间,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雾带碰碰运气。不过,需小心轩辕家或其他势力的眼线。”
在霜牙哨站休整了一夜,第二日,凌邪与云芷鸢便依照坐标,驾驭着老墨提供的一艘小型、破旧但尚能使用的“冰橇艇”(一种适合在冰晶雾带中短途穿行的简易飞行器),离开了哨站力场范围,驶入了那片冰冷、寂静、能见度极低的雾带之中。
雾带内,无数细小的冰晶悬浮,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形成一片迷离而危险的景象。神识在这里受到严重干扰,只能探查周围数十丈范围。冰橇艇的防护罩上很快凝结出一层薄冰,需要不断以灵力催动加热符文清除。
他们按照坐标,依次前往三处“暖流裂隙”所在地。前两处只找到一些被吸引而来的低级冰晶兽,以及一些探险者遗留的痕迹,并无寒歌踪影。
直到第三处,一处位于巨大冰岩裂缝深处的、有着微弱地热蒸汽冒出的洞穴附近,他们终于感受到了异常。
那并非视觉或神识的发现,而是一种……“感觉”。一股纯净、冰冷、却又带着奇异韵律的“歌声”,如同冰风拂过风铃,又似冰川内部水流潺潺,若有若无地飘荡在雾气中。那歌声并不蕴含攻击性,反而有一种安抚心神、与极寒环境融为一体的奇异魅力。
“是它吗?”云芷鸢轻声道。
凌邪点头,示意冰橇艇缓缓靠近洞穴入口。他尝试以神念传递出友善与交易的意图,并让云芷鸢指尖燃起一小簇纯净的金红色凰炎。
那歌声微微一顿。
紧接着,洞穴深处的雾气一阵翻涌,一个修长、半透明、仿佛由最纯净的冰晶与淡蓝色流光构成的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细节模糊,面容笼罩在一层流动的冰雾之后,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颗深蓝色的寒星,纯净、冰冷、又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沧桑与好奇。它“看”着云芷鸢指尖的凰炎,又“看”向凌邪,那奇异的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直接转化为能理解的精神波动:
“温暖……生命……火焰……还有……混沌的……气息?有趣……的……组合。你们……寻找……寒歌?为何?”